第1章6 今晚的散兵大人，有点可怕
散兵接到了来自冰之女皇临时加派的新命令，在去往蒙德之前，他需要先去一趟至冬国的极北边境。
那个远离陆地渺无人烟的冰封岛屿，被称作“死亡之地”的地方。
至冬国野外，细绒般的雪花从空中飘落，雪白的颜色覆盖住树木、灌木丛、地面，以及目之所及的一切。士兵们呼出的每一口热气，都在空气中化作白色蒸汽，然后消散。
“这要冻死人的天气！”有士兵小声抱怨道。
“这还算好了，至少有这些雪松帮忙挡住大风。”有外出经验的士兵笑着说道，“你都没经历过在一望无际，四处只有裸露岩石的平原上赶路，那才叫冻死人呢，我敢打赌，你肯定不想经历那种情况，手和脚还有脸，被风吹的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其他士兵哈哈大笑。
雪下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睛，士兵们裹紧了身上厚重的皮毛披风，每隔一会儿就得低头拂掉满头遮眼的积雪，就连散兵的身上也披上了愚人众执行官独有的黑领斗篷，当然，也仅限如此了。
当他伸出手时，斗篷内是一如既往的紫黑色短衫穿着，赤条条的胳膊肘随着他的动作暴露在外。
这冰天雪地的野外，光看着让人就心生冷意，但是没有士兵会不识抬举地劝说他去换身保暖的衣物，谁都知道人偶的身体不畏寒冷。
一片片洁白的雪花落在散兵的掌心。
“明明和雨没什么区别，却讨人喜欢多了……真是人各有命。”散兵似有轻嘲地说道，他遥遥站在队伍前面，脸庞在大黑毛领的衬托下越发白净。
流浪者就跟在他身边，看着这场漫天大雪，“至冬国野外的雪一直都这么大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我们的那位女皇心情不好，才会经常在无人的野外降下这样的暴雪。至少在我来至冬不久之前，听说野外还没有过这样要将人淹没的暴风雪。”
流浪者歪头看向散兵，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很尊敬那位女皇大人，才会在她手下做愚人众执行官。”流浪者说到此处，想到了至冬宫中士兵们偶然间谈及本国神明的样子，“我在士兵们口中听到过她，是一位冷酷又温柔慈爱的神明，很有威望，备受爱戴。”他有些难以想象那到底是一位怎样的神明，毕竟，“冷酷”和“温柔慈爱”，听起来就像是两个完全相反的词汇。
散兵哼笑了一下，慢慢道：“不，你的感觉没有错，我确实尊敬冰之女皇，她是一位有能力的神明。”
“她赐予了我一个新的名字，让我有了暂时的容身之所。虽然我们只是各取所需而已。”散兵说到这里，突然笑容灿烂起来，不乏恶意的揣测道：“人人都称赞她的温柔与慈爱，却不知‘爱’也是‘罪’的一种。搞不好是代偿心理作祟呢。”
眼看流浪者还想继续追问些什么，散兵收起笑容，“好了，不要再聊我们的女皇大人了。”他抖落掌心的雪拍了拍手，侧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队伍，不耐地啧了一声：“谁要他们的护卫，真慢。”
积雪已经到了没入成年人半条小腿深的厚度，士兵小队走得艰难，因为这场突如其来且异常漫长的大雪，小队的行进速度比原本预计的速度要慢得多。
流浪者和散兵一直走在队伍前面， 流浪者闻言也往后望了一眼，大雪遮掩视线，他们虽然离得并不远，却只能隐隐绰绰看到士兵们的影子。
这一路上越往北越罕见人烟，在刚入雪松林时，他们甚至遭遇了一群饿狼的攻击。而散兵说他们目的地在极北边，现在他们才走了刚到一半的路程。
短暂的白天过后，是漫长的黑夜。
夜间温度骤转极下，滴水成冰，在零下四十度的严寒中，整个世界都仿佛被冰封了一般。寒风呼呼刮过雪松林，将一切都冻得凝固，树木上的枝条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仿佛是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在夜晚极低温度的威胁下，愚人众们不得不竖起帐篷取暖，原地休整。
鉴于一路上散兵快要拉满了的嘲讽技能，在没有重要事件报告的时候，没有士兵会在他面前晃荡寻找存在感，除了流浪者，所有人都跟散兵的帐篷离得远远的。
烤肉的香味偶尔伴随着寒风与烟雾传进帐篷内。
散兵双手抱臂，神色不耐，他对队伍行进的速度感到厌烦。
“他们是当出来旅行的吗，走得跟乌龟爬一样。”
流浪者十分诚恳地道：“人类的身体与我们不一样。他们疲劳了需要休息，受伤了需要及时治疗，而且害怕寒冷。”
“正因如此，我才讨厌他们。”散兵冷冷说着，就差没把“废物”两个字写脸上，“我先走了，你留在这里陪着他们慢慢玩吧。”
听到散兵说着讨厌人类，流浪者看着他，忽而想到了散兵屋子里那一面放满了铁石的博古架，轻轻地摸上了自己同样空洞的胸腔。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要一起吃完晚饭吗？”
散兵戴上斗笠，消失在了帐篷内，只留下了一句话，“我不需要吃饭。管好你自己就算让我省心了。”
“路上请小心。”
流浪者目送散兵离开，随后才在帐篷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帐篷里准备的伤药和绷带，抱着它们出了帐篷。
他们两个分开之后，流浪者的身形就会自然显现，没有士兵发现异常。
在火堆旁抱成团取暖的士兵们个个冻得像鹌鹑似的，挤在一起正想念着家中温暖的炉火。一看见流浪者过来，心中就警铃大作，东推西搡互相提醒着纷纷就要站起来。
流浪者并不习惯大家行礼，及时伸手制止了他们，“接下来这几日在路上的时间，就请大家多互相关照，不用这样拘束。我想问一下狼袭时受伤士兵的帐篷是哪一座？”
士兵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他们的错觉吗。士兵们傻眼似的看着他，明明散兵大人进帐篷前看他们的眼神还一副“这一群蠢货”的样子，现在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温和又客气了？
“我带您去，大人。”在一片沉寂中，一个高大的士兵站了起来，给他带路。
道恩·尤里耶维奇·莱蒙托夫，流浪者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这支愚人众小队的队长，听随散兵的命令。
他们踏进了一顶帐篷，在群狼袭击时受伤的士兵都在这里。
事实上，在这支队伍里的大部分都是久经训练的士兵，而且散兵也在队伍里，狼袭的战斗结束得很快，只有少许警戒的士兵受了轻伤。
三位受伤的士兵正躺在帐篷里休息，看见流浪者进来，连忙要站起来，“大、大人，您怎么来了？”
流浪者伸手示意大家不用起身，他蹲下身，察看起离他最近的士兵的伤势，“还好，腿上的伤不算严重。”
被他察看伤势的士兵有些不知所措，还以为是散兵大人认为他们拖累了队伍行进的速度，连忙道：“我没事散兵大人，明天就可以跟大家一起赶路了。”
流浪者放下捧着的东西，“我带了一些伤药，换绷带的时间也到了吧，请让我来帮你换吧。”
受伤的士兵抓住了伤腿，受宠若惊，“那，谢谢大人了。”
因为夜间温度太低，不用夜晚警戒的士兵都在帐篷口点上了火堆，虽然这样不时会有呛人的浓烟被吹进帐篷，但总比手脚都要冻掉的感觉要好上一些。
帐篷里总算暖和起来了一些。
流浪者边换药边问道：“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大人叫我奥列格就可以了，奥列格·安德森。”士兵答道。
“奥列格·安德森。”流浪者朝温和的一笑，“这个名字很好，我会记住它的。”将手下士兵的绷带缠好后，散兵熟练地为其他受伤的士兵们也换上新药和绷带，并且一一问过姓名，将他们的名字记下。
他曾在稻妻漫无目的四处流浪时，遇到过受伤的人类，也从他们那里学得了一点处理伤口的经验，处理起这点小伤来还算绰绰有余。
其他在帐篷外围着火堆的士兵们眼神有意无意地向帐篷里偷瞄，看到这一幕简直要惊掉了下巴。
这还是他们的那位散兵大人吗？大人练到满级的嘲讽技能是被暂时关掉了吗，温和又有耐心的大人，像吃错了药一样。
更让他们不可思议的是，散兵大人在帮助完受伤的士兵们后走出帐篷，竟然温言好语地对他们的队长道恩道：“这几晚由我来守夜就可以了，帐篷里暖和一些，让士兵们都回帐篷里好好休息吧。”
士兵们就像被冰冻住的枫丹发条机关一样，咔咔咔，目光不自觉僵硬的跟着流浪者的行动一卡一卡地转动。
直到篝火远处突然一声惨叫穿透树林，落满冰霜的雪松灌木丛里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怎么回事？！”道恩大声喊道，他原本正站着和流浪者讲话，一听到声响一马当先进了雪松林里，其他人回神，迅速从火堆边站起来跟了上去。
只见雪松林里隐匿着两位士兵，其中一位正光屁股趴在雪地上，另一位正抱着火铳枪呆立一旁。
“怎么回事？”道恩道。
从地上爬起来的士兵脸都臊红了，赶紧扣好裤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火铳枪手尴尬地替他解释道：“哈哈，队长别担心，没什么事。我们就是出来放个水，结果他穿裤子的时候没看路，不小心就给自己尿出来的冰堆绊倒了。”
后跑来的众人们视线不由得纷纷往下一望，果然只见被踩踏的雪面上有一个突出的小冰堆。天气太冷了，撒出来的水刚落到地面就被冻成一个凸起的小冰堆了。
各自带着武器来的士兵们毫不留情地对此进行了一番围观并哈哈大笑，对着被绊倒的士兵吹起了口哨。
道恩上校无语地看了他们两个人半晌，“你们两个可真行，解决完了就快点儿回来，别一惊一乍的。”
乌龙一场，流浪者站在士兵外围也跟他们一起笑着，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他竟从这群士兵们身上感到了一种名为温暖和欢乐的东西。
围观人群的调侃让摔倒的士兵都要无地自容了，低垂着头急匆匆大步往前走，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他抬头一看，魂都要吓飞了。
“散兵大人！”
流浪者站稳身体顺带扶住士兵，脸上还带着满脸笑意，“我没事，走路的时候要小心一些。”
“……”
散兵大人竟然这么轻描淡写的，没有任何嘲讽。
今晚的散兵大人，总让人觉得有种别样的惊悚。
难道真如最近至冬宫内兴起的传言所说，散兵大人他，精分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祈求，请让这个温和的散兵大人留得更久一些吧！
当士兵们都回帐篷里后，流浪者来到了篝火旁坐下，现场制作的简陋的烤肉架上还在烤炙着今晚的食物。流浪者在帐篷里时就闻到了它的香味，他看着架子上令人垂涎欲滴的烤肉，“好香的味道。我能吃一块吗。”
“当、当然啦，大人请。”负责烤肉的士兵连忙拿了一块焦嫩的烤肉递给流浪者。
他拘谨地坐在流浪者身边，十分紧张，好像身边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直随时可能暴起吃人的大棕熊一样。
大人为什么要坐在他身边吃？他不是一向不吃人类食物的吗？士兵内心泪流满面。
流浪者愉快地吃着的烤肉，偶然侧头看了一眼士兵，士兵冷不丁打了一个冷颤，被他这一眼瞧得汗毛直竖。
即使他们两个之间相隔还有一段距离，流浪者也能感受到士兵的紧张。
流浪者：“……”
看来散兵留下来的威吓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开的。
“我吓到你了吗？”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更何况今天散兵大人还这么奇怪！
士兵们在心里腹诽，可是没有人敢把这话说出口。
烤肉的士兵绞尽脑汁，僵硬且违背良心地答道：“呵、呵呵，大人怎么会呢，我们都很尊敬大人。”
“是吗。你不用这么紧张。”
“……呵，呵呵。”士兵烤肉的手有点抖，“大人不要介意，我这只手抖的毛病是天生的。”
“……”
“看来我应该换一个地方坐下。”流浪者起身，看着还守在火堆旁的几个士兵，温和地道：“我跟道恩上校说过，这几天夜里太冷，就由我来守夜，大家吃完就进帐篷里好好休息吧。”说完便找了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坐下。
愚人众士兵们本以为这一晚的散兵只是昙花一现，但是没有想到温和状态的散兵大人这些天竟然一直都在，且一直持续到了他们到达北境内最后的一个小镇上。
这段日子，简直是跟在散兵大人身边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一座临海建立的小镇矗立在满是冰雪的海面之上，腥咸冰冷的气息迎面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