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四个八加三金一冒烟
北方的夏天，天黑的晚，直到晚上七点，太阳依旧在西山挣扎着，似乎要散发出一天中最后的力量，周围一大片云被炙烤着，红得发紫。田野里到处横七竖八的麦秆捆，在晚霞中泛着耀眼的金光。要是多田看到这壮丽的景象，他一定会想起那部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
建国终于把自己的麦趟子割到头了，他抚着腰回头看看身后，老伴和儿子还在后面撅着屁股割麦，还差几步才能割完。美丽负责的趟子，还差一大截。这死丫头，割伤个小指头有啥，随便包一下就行了，还跑去看医生，再说包个手指头，用得着这么久吗？她要是好好割，今天就能早早把这块地的麦子割完。对了，不会是去找多田了吧？建国越想越气。
美丽和多田返回家，没敢休息，赶快烧水，做了他爸爱吃的臊子面，慢慢装了一盆，收拾好碗筷，拎着就往地里走。夏收是从老天嘴里夺食，他爸一早就说今天要把那块地的麦子割完。这几天，她要好好表现一下。希望爸爸不要反对她和多田的婚事。
美丽一到地头，喊大家吃饭，自己则接茬割麦，她顾不得小指疼痛，也忘了自己没有吃饭，奔波了一个下午。抡起镰刀奋力地隔着麦子。
吃完饭，全家人一起上，很快麦子全部割完。麦子割完，还要将麦困聚拢，十个一组，搭建成小房子模样，谓之一拢，防止突降大雨将麦粒打掉，也好清点数量。在长长的地里来来回回拉麦捆子，是一个体力活，一般这是爸爸和弟弟虎子的活。可是今天不一样，美丽一刻不停地拉麦捆子，还是小跑着。
建国大跨步从地走到天尾，用手指虚点数着，一拢，两拢。。。。三十拢，足足有三十拢，他会心地笑了。这弥足珍贵的瞬间，被美丽捕捉到了。
晚上回去的路上，美丽落在后面，扯着妈妈的袖子小声说道：“多田不打算在复读了。”
马春花只顾走路，而且走的更快了。
“我跟多田商量了，忙过这一阵子，他们会找媒人来”
“你趁早打住，多田家的光阴你不是不知道，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而且，多田还变哑巴了。”马秀娥一甩胳膊，甩掉了美丽的手。
“我不怕他们家穷，多田念了那么多书，他一定会有出息的。再说多田只是嗓子疼说不出话，过几天就好了”
建国走在前面不远，耳朵直立着，时刻捕捉着信号，尤其是身后的信号。他转身大声呵斥道：”你这个死女子，想也不要想，十里八乡的好后生你不选，偏偏要跟一个聋子。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着挥舞着镰刀把就冲过来了。
马秀娥伸开双臂把美丽护在身后，虎子见状，赶快从后面抱住他爸的腰。
美丽早就预料到迟早这一天会来，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大声说道：“除了多田，我谁也不跟。你们逼我，我就去死”
建国没有想到，平时温顺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肺都快气炸了，努力挣扎着扑过来，辛苦虎子拦腰死死地抱着。
虎子喊道，“姐，你赶快跑。”马春花转身推着美丽也让她跑，她知道那死老头真下得去手。
美丽被她妈推得身子歪斜着，梗着脖子就是不走，她猛甩胳膊，把妈妈甩开，拿起镰刀，在自己胳膊上一划，血流如注。她不顾疼痛，任由鲜血从胳膊流到手上，顺着指尖滴到地上。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马春花最先反应过来，夺下美丽手中的镰刀，扔掉远远的，用手按住流血的伤口，嘴里大声叫喊着：“你这瓜女子，你这瓜女子，哪有自己割自己的，镰刀那么快，你这瓜女子。”
虎子依旧抱着他爸，建国甩开虎子，长叹一声，扭头走了。落日余晖照下，他拖着长长的身影，佝偻着身子，拖沓着步子。
美丽看着爸爸的背影，他爸爸是多么要强的人啊，人前人后总要面子。现在女儿要嫁给一个一无是处的落榜书生，而且可能还是哑巴！他的心里得多难受啊！ 她的心里陷入深深自责，但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和多田青梅竹马，多田心地善良，读书又好，还有远大的抱负。就算他没有考上大学，甚至变成哑巴，她都要跟她在一起。
最紧张的夏收结束了。人们的生活节奏慢了下来。村边的小树林作为村里闲话中心，总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聊天，下午天气最热的时候人最多。年轻人分好几堆打扑克，还有几个人摆出象棋，掰开架势对弈。更多的人聚在树荫下里聊天。聊天的话题先从村里要闻高考说起。再聊今年的收成，实在没得聊，话题就转到杂谈，有人随便起个头，信马由缰地聊着。
一个老头哎～了一声，意思是他要发言了。
“凡贵啊，你们家多田还复读吗？”
凡贵早就想到话题会扯到多田头上。他吧唧一下嘴，说道：
“还读啥读，就没那命，跟着我捣牛勾子了（种田）”
不知道人群中谁说：“建国，前几天我看到你家美丽自行车托着多田。你和凡贵要做亲家了呀。”农村保守很多，少男少女见面，只是远远打个招呼，哪怕凑近了聊几句话，就被解读成谈对象。
一说起美丽，建国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他瞪着眼说道：“哼～，凡贵父子倒想的美！”
凡贵气的翻白眼，无奈嘴巴笨，手指着建国。
“刘建国，你，你”
一旁的马跛子气不过，接茬说道：“人家多田好歹是个高中生，那么展拓（高大）的后生，哪里就配不上美丽了？”
周围几个老汉也在帮腔。
“多田这娃娃乖，人也礼性（有礼貌）”
“嗯，两个娃娃一起长大，从小就好，多田读过高中，人老实持重，美丽呢，只读了初中，但是模样身条都好，我看也般配。”
赵三太爷是村里辈分最大的，他咳了两声，众人都停下来看着他。
“建国，只要两个娃娃愿意，做父母的就不要反对，现在都是新社会了，讲究个自由恋爱。”
建国被众人七嘴八舌围攻，他脸憋的通红，伸长脖子。
“我不反对，除非凡贵能准备四个八，三金一冒烟的彩礼”。
当下农村彩礼有行价，一般都是四个六（6666元），或者不要现钱，就要三金一冒烟（金手镯，金耳环，金戒指，还加一台摩托）。三金随女儿陪嫁，一冒烟即留给娘家。
建国要了四个八，还要三金一冒烟。他知道美丽铁了心要跟多田，他也拦不住，他多要点彩礼，给虎子娶媳妇。
众人都说建国彩礼要的太高，哪里有这么要的。
不等凡贵说话，马跛子开腔了。
“建国，你这是胡乱说呢，哪有你这样要彩礼的。人家都是要钱不要礼，你倒好，一样不落下。”
建国瞪着眼说道：“马跛子，你有女儿你倒贴嫁给多田都行，我的女儿，我就这么要，没有钱就不要娶媳妇！”说着挑衅似的看着凡贵。
农村都是靠天吃饭，一年收成才都不过千，这么高的彩礼，凡贵自然不敢接，一时僵在那里。
马跛子被话激的面红耳赤，刘建国净往他的痛处说，但他嘴上还是不服。
“刘建国，我要是有女儿，我就不像你那么要，像卖女儿一样。”众人心里明白，马跛子一生未娶，哪来的女儿，这话显然没有说服力。有人笑着说，马跛子，你现在娶一个老婆现生，怕是来不及了。
马跛子脖子一梗，冲凡贵说，“凡贵，你就答应了，我一圈羊卖掉支持你。”其实马跛子跟凡贵也没多深的交情，他就是纯粹看不惯刘建国。
凡贵一咬后槽牙，大声说道：“成，彩礼我接了，下月就办酒席。” 多田考不上大学，现在还不能说话，保不齐真变哑巴，他自己家光景又差。要娶美丽这么好的媳妇还真是不容易。再说，凡贵不相信刘建国真的会要那么多彩礼，那样会被村里人笑话死。到时找个媒人在谈谈，肯定会减少一些的。
赵三太爷拄着拐棍，摇着头说道：“世道变了，一切向前看。我这个老古董跟不上了啊。”
刘建国脸上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