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见
巴蜀之地有两大城池最为繁华，一为蜀地之成都，素有一年成城，两年成邑，三年成都的美誉。一为巴地之江州，建成于峻岭之间，有长江环绕，水汽蒸发成雾气，将城池包裹，朝阳之下，如天上人间，有诗赞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可见一斑。
今日大雪，江州城四下一片银白，街道两边，行人匆匆。道上积雪没足，可为了一家生计，还是要往来奔波。
不过临近过节，两边的商贩生意倒是比平日还好了许多，特别是那家龙记火烧店，来人络绎不绝。
“都来看，都来尝，刚出锅的驴肉火烧了，有道是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天上人间，滋味一绝！”
那伙计正在叫卖，话语间引人入胜，却不见，对面赌档门口，蹲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盯着他面前热气腾腾的火烧直咽口水。
那男孩瘦骨嶙峋，头发糟乱，衣衫褴褛，抱着膝盖蹲在赌档屋檐下，那草鞋和单衣显然无法为他御寒，导致他冻的手脚通红，直打哆嗦。
今日下雪，赌档的伙计便关上了大门，没有出来驱赶他。实际上，这小乞儿已经连续在这里蹲了很长时间了。
靠着赌徒们扔掉的食物，他得以勉强为生，有时候运气好，赢钱的赌客们还会打赏他几个铜板，足够他饱腹很多天。
但最近天气太冷，他既没有捡到食物，也没有得到赏钱，他感觉自己将活不过今晚了，就像那个半年没见了的小伙伴石头一样，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也没人知道。
“吱……”
赌档门开了，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走出来，他一脸的不甘，显然是输光了财物，心情正是不好。
门开的瞬间，里面的叫喊声传出，有的喊大，有的喊小，还有的高呼通杀！
只不过门很快又关上了，小乞丐依稀听到关门的伙计咕嘟了一声“好冷”。
他侧脸看了大汉一眼，默默的往旁边移了两步，心里祈祷对方不要看到自己。
可大汉不甘的回望，又恰好发现了他的动作，随即大步跨来，怒道：“好哇，难怪老子今天点子屁，都是你这个背时的，给老子运气都搞臭了，老子弄死你龟儿子！”
说完，一把抓起小乞丐的衣襟，啪啪两个耳光扇了过去，随后又一脚蹬在他心口，活将小乞丐蹬飞两三米远，滚落在雪地里。
小乞丐捂着胸口，“嗬嗬”地发不出哀嚎，表情痛苦到扭曲，鼻口也淌出鲜血。
“你马隔壁的。”
那汉子还不解气，硬是上前，抬脚跺在小乞儿身上，完全不管其死活。
“三子，你莫踢了，再踢把他踢死球了，还要摊上人命官司哦！”旁边有人认识汉子，好言相劝。
汉子却并不买账，回身道：“怕啥子，这个小狗日的身份都没得，官府都没有造册，死了就死了卅，哪个来帮他申冤哦。”
“看起都要过年了，未必硬要搞出人命啊？”
“那有啥子，要不是他，老子能输那么多钱啊，老子钱都没得了，拿啥子过年？”
旁人一听，笑笑不再说话，谁都知道，这事和小乞丐没关系，只是这个汉子找的借口发泄而已。
不过汉子到底还是收手了，气也出了，闹出人命也没必要。
小乞丐逃过一劫，确是雪上加霜，颤颤巍巍的爬到墙角靠下，看着火烧店瘫软做一团，眼中不知是雪水还是泪水，看不真切。
……
江州城外，一行车队缓缓行来，七八辆马车拉着数十口木箱，马车上还打着“远威镖局”旗帜，引无数人侧目。
二三十精壮的汉子簇拥着车队进入了江州城，这伙人早已上下打点清楚，所以值巡的兵卫并没有阻拦他们。
车队打头的一辆马车被帘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此时一只素手拨开车帘，打量着江州街道。
领头的汉子见状，上前搭话道：“夫人，已经进江州了，咱们是回府还是先逛一逛，熟悉一下这个地方？”
“我要先逛逛！”
掀开车帘的妇人尚未说话，车内一个清脆的童声便传出来，紧接着一个身穿貂裘的小女孩探出头来，望着雪景，一脸雀跃。
她精致得不像话，看上去像是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小仙子般。
“下雪了，好漂亮啊，娘亲，我们先逛逛再回去好不好？”小女孩开口询问着。
那妇人年纪也不大，闻言笑道：“你这一路吵着要见你爹，现在马上到了，怎么，又不想见了？”
小女孩回道：“那爹爹又不会跑，我们逛逛再见又有什么打紧，爹爹不会怪我的。”
“你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那就随便看看吧，不能逛太晚了，刚到江州，要是迷路了，我也找不到路回去。”
“好耶，逛街去喽，玩雪去喽！”
小女孩明显没有听见后面的话，如风一样蹿下马车，在雪地里蹦蹦跳跳。
好在街上行人不多，要不然这么小的姑娘，蹿进人群里可不好找。
那妇人赶紧下车追了过去，领头的汉子打了个眼色，两个丫鬟和两个护卫紧跟其后，亦步亦趋。
妇人追到赌档门口，发现小女孩停在那里，顺着其目光看去，就见墙角瘫坐着一个小乞丐，看那模样，受伤不轻。
妇人轻叹一声，感叹不论在哪，都避免不了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小女孩看了片刻，眼珠骨碌碌转了转，对夫人道：“娘亲，我要吃火烧。”
妇人闻言诧异，道：“你不是从来不吃肉吗，这火烧里面可掺着肉沫呢。”
“人家尝一尝嘛。”
“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话音刚落，一个丫鬟便上前买了两个回来，小女孩跳起来，将两个火烧接到手里，随后轻轻咬了一小口。
可她根本嚼都没嚼，呸一声就吐在了地上，还一边嘟囔着道：“不好吃，太难吃了，娘亲，你们也别吃了。”
那妇人突然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道：“那怎么办，扔了就太浪费了。”
小女孩看向小乞丐，道：“要不就给他吃吧，嗯，送给他吃，就不算浪费了。”
说完，小女孩拿着火烧走到小乞丐面前蹲下，也不嫌弃对方身上的怪味，只觉得对方一脸血好可怜。
她把火烧递到对方面前，问道：“你要吃这个吗？”
小乞丐虚弱的睁开眼看了小女孩一眼，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猛得就朝口里送去。
着急之下，还猛咳了两声，小女孩这才有些嫌弃的躲开了。
小乞丐干脆一手拿着火烧，一手抓了一把雪，胡乱往嘴里塞。
小女孩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但还是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小乞丐深深看了她一眼，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的背影，并烙印到心里深处。
……
简雍从楚国离开后，漫无目的的游历在魏国各处，最后乘船从荆州出发，最终来到了江州。
他对此生再无幻想，两鬓斑白，心力憔悴，只是一身本事若不找个传人，如何面对已故先师和两代祖师？
可是细想之下，自己能有今日，又全拜一身功夫所赐，他顿时又不想把自己所学传承下去了。
是故，游走多地也没有找到一个心怡的徒弟，看着那些眼怀希冀，天资聪颖的少年郎，实在不愿他们如自己一般，日后受名利所累。
“有时候，想想自己也真是矛盾，不甘心传承断绝，又不想后人重蹈覆辙。算了，强求不得不如顺其自然。”
他喝了一口酒，眼神顺着长江直下，仿佛看到远在千里外的楚国，看到那个温婉的可人儿。
“三子，你莫踢了，再踢把他踢死球了，还要摊上人命官司哦！”
突兀间的吵杂打乱了他的思绪，他转头看向楼下，目睹了一切。
哪怕后来小女孩也离开了，他也依然紧紧看着小乞丐，直到他也步履蹒跚的消失在自己眼前。
“有的人为了活着而活着，有的人为了名利活着，而我，只能靠着回忆活着，但我或许需要一个人，帮我守着这份回忆！”
是夜，小乞丐冻得哆嗦，蜷缩在墙角，用稻草将自己紧紧掩盖住，妄图抵御寒风。
一阵连绵的脚步将他惊醒，那脚步在他面前停下，他睁眼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一身青衣，站立在他身前。
中年梳起一个发髻，两鬓各有一缕白发垂落，他面如刀削，眼如利剑，即使眼角皱纹横生，也盖不住其锋芒。
简雍看着小乞丐，道：“跟我走吧！”
小乞丐回道：“能吃饱饭吗？”
简雍突然笑了，流露出一丝释然，吐出一口雾气，肯定道：“能！”
“好。”小乞丐爬起来，站到他面前。
简雍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土，我自己起得。”
“很卑微的名字，不好听。你姓什么？”
“我不知道。”
“好吧，从今天开始，你跟我姓，也不叫小土了，就叫简凡吧，简单平凡。”
“我们要去哪里？”
“去哪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今夜你跟我走，日后不要忘记你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