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两根烟
人们总说,活一辈子,总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可什么是有意义的事?太阳东升西落,海水潮起潮伏,月亮深邃皎洁,山川此起彼伏。秦时明月依旧在,不见当年守关人。人活这一辈子,来到这个世界上,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公的事情。
一个灵魂从懵懂之中,突然有了意识,来到了一个残酷的世界,它开始牙牙学语,开始步履蹒跚,开始渐行渐远。人们总是会吸取历史的教训,然后转头忘得一干二净,使后人复哀后人。有的人说,干几件大事就是有意义,有的人说,平平淡淡走完一生就是有意义,可生活本身的意义,不过就是人们主动去赋予它的,如果没有一个多愁善感的灵魂,那么从客观上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打破这个怪圈,至少对于王庆生来说,他觉得生命最大的意义,就是他娘的没有意义,他只想在每天下班之后点燃一根黄鹤楼,然后看着海水奔流不息,流入浓浓的黑夜里。
但在今天,他没办法去看他最喜欢的大海,在一整个白天都联系不上孙岚之后,临近傍晚之时,对方却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要他来附近的一个商业楼的楼顶一叙。
在这个位于22层楼顶的地方,整个平台都被一圈半人高的墙围了起来。夜晚的霓虹顺着人流布满了整座城市,一盏盏路灯与车流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如同一条条支流汇聚在主干道上。楼下热闹非凡的商场,被这楼顶厚厚的混凝土隔绝成了两个世界,现两人站在楼顶的边缘,只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喇叭声和晚风拂过那些高楼大厦的沙沙声。在这个钢铁与混凝土构成的人类城市中,人们亲手用科技将自己围在了一个牢笼之中,然后自我欺骗式的沉溺于这片小小的牢笼里,愚蠢而不自知。
地面的路灯随着一层又一层的玻璃幕墙的反射,泛起了幽暗昏黄的灯光,将这片楼顶微微照亮,也映在了两人面无表情,静静注视着下方川流不息的脸庞上。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包括为什么今晚我会叫你来这里。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谨小慎微,才能避免最坏的情况出现。”孙岚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手里的烟头正缓缓燃烧,两个火星在楼顶上微微闪烁。
“是能说,还是不能说。我确实有很多的疑问,但现在我更想搞清楚,为什么我们两个人要像个傻逼一样,学着电影里的情节,穿着大衣紧张严肃的来到这么高的楼顶来谈话。现在的时节已经很冷了,大晚上来这么高的地方,你那身子骨扛得住么?”王庆生略带揶揄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孙岚无声的笑了笑,他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对于这两个同样是老烟枪的男人来说,不管做什么都要点上一根,否则总会觉得不自在。
“局里有内鬼,很多事,我们不能在白天说。”
王庆生感到很惊讶,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说:
“有内鬼?这这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混进去内鬼呢?”
孙岚苦笑着摇摇头,“有光的的地方,就有影子。在亮的光芒,也挡住人身后的影子。其实,在很早以前我就发现不对劲了,直到后来慢慢的发生了很多事情,我才意识到,原来我们的人之中,有些人的信仰可能已经改变了。”
“真是笑话啊,我的大局长。”王庆生开玩笑一般的说,“如此严肃的地方,如此正义的地方,竟然能滋生出罪恶的黑暗来,到底是不够亮,还是从外面摸索进来的呢?”
“你是我一手提拔上来的,我相信你,王庆生。之所以和你说这些,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从一个小小的公安干警一路爬上来,见过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也见过太多的令人无法相信的事情。人的欲望总是强大的,有的人能够将欲望深深埋藏在心底,而有的人则表露在外。但最危险的,往往是那些从来不会透露出任何欲望,善于伪装且连自己都能骗过的人。”孙岚拉了一下衣领,夜晚的凉风吹的他脸颊有些许僵硬。
“我曾经见过一个厅级的干部,他的名声良好,并且在曾经的缉毒行动中立过大功。在外面他是断案公正无私的包公,还曾帮助过好几个贫困山区的孩子,无条件资助他们去上大学。就这么一位英勇无比的干部,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疾病而改变了他的整个人生和前途。他那上初中的女儿患上了白血病,作为警局的功臣,我们自然是为他妥善的布置了治疗和护理的官方途径,但他女儿的病太严重了,即使国内最好的医生来了都会摇头。换血,化疗,换骨髓,专家们做了无数的努力和尝试,依然都没有成功,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因为女儿的病情失去了最后的理智,竟然连一个商人的无稽之谈都相信,先是将自己多年来的存款都交给了对方,然后又偷偷和他的老婆,因为听信那个商人所谓的偏方,竟然残忍到去杀害一个和他女儿同样大小的姑娘,想将那位姑娘的器官移植到他女儿身上。为此,不仅亲手断了自己的前程,同样失去了整个家庭。”
王庆生听完这个故事,他缓缓的问:“那最后,他女儿救活了么?”
孙岚笑了一下,“我知道,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专家们最终将女儿治疗好,而那个厅长则锒铛入狱,但现实和幻想往往截然不同。因为要给女儿换器官,所以不能走明面上的医院,否则肯定会被抓起来。于是在国外的一家黑诊所里,他亲手看着那个医生把他的女儿推进房间中,然后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仅带走了他拿过去的器官,还有他女儿的器官。等他察觉到不进闯入手术室的时候,只能抱着他女儿残缺的尸体痛哭。而当他回国以后,马上就因为商人暴露出的证据被人赃俱获,夫妻俩双双被判了死刑,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没了。”
说到这,孙岚抽了一口烟,继续感慨道:“可笑的是,直到死前,他还一直隐瞒着关于那个商人的信息,殊不知那个商人在拿到他的钱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想着如何害死他了,因为商人的儿子已经多年没有上升的渠道,只有厅长死了,他儿子才能更进一步。你说可笑不可笑?”
王庆生沉默不语,他没有去问后来商人怎么样,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可不可笑,更没有去想作为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女儿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除去法律所规定的行为准则外,无论什么事情,人们的心中都会有不同的态度和准则去批判。对于王庆生来说,他不在乎警局的内鬼是谁,或者有什么目的,他只在乎对方和自己到底有没有联系,有没有和他所经历的事情有联系,他的头疼事已经够多了,不管是为了利益也好为了生活也罢,他都不想再去多管闲事,没事找事做了。
孙岚看了一眼正在思考的王庆生,他清了清嗓子,然后说:
“这两起案子你应该调查过,而我所说的那个商人,在很久之前,正是一个组织的一员。现在,你还觉得和你没有关系么?”
王庆生抬起了头,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好像看穿了一切,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的灵魂深处。
“什么组织?”
孙岚摇了摇头,“你看,我们以前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同事,是师徒相称的战友,而现在,你连实话都不愿意和我说了,不是么?”
王庆生苦笑了一下,“怎么会呢,我只是。。。”
还没等王庆生说完,孙岚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在怀疑我。”语气肯定而又严肃。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事实上直到被审问的那天,王庆生对于这位老局长都抱着相信的态度,可随着他回去彻夜未眠的思考,他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一切,这也让他对任何人都产生了不信任感。
“想杀你的人,是飞升者组织的人。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孙岚的声音再次响起,都说人老成精,此时此刻王庆生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和神态变化。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孙岚:“你是怎么知道的?”
孙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忘了?我刚还跟你说过,其实,从几年前,上级的人,包括我,就开始关注那个叫做飞升者的境外组织了。”
“关于这个组织,你们了解多少,能说么?”王庆生略带急切的问。而对方则不紧不慢的示意不要着急,随后说出了一句话。
“如果他们不是一群在一起讨论学术问题的高科技人才,那就一定是一群痴心妄想的不切实际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