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灭门之夜
人在晕厥后,应该是失去意识的。
然而何蛟的脑海中,却浮光掠影般地出现了一些片段。
片段中,她再一次进入了小柳村。
小柳村的第一家,还是老妇人,但她的院子里没有鸡,只有一片稀疏的菜畦。
菜是魔化后的葵菜,菜叶颜色暗绿,蔫头耷脑的不新鲜。老妇人蹲下摘了两颗,细细抹去上面的泥土,放在水盆中涮了几下便下锅了。
往锅里舀上一瓢水,捏入一把盐,等水滚了再煮几分钟,这便是小柳村人人在吃的葵菜汤。
何蛟往前走,她看了一路,听了一路。
每个人在吃完后,都会断断续续地咳嗽一阵,好像大家集体患了感冒。
在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有一个女声在呼唤:“小针!小针!回家吃饭啦——”
她一转头,一个女人站在她身后。
女人的侧肋多长了一条手臂,衣服也是特制的,比旁人多一条袖管。
见到她后,女人一把将她抱起,抱到了一间屋子里,从床下拿出一个小罐,神神秘秘地递到她手中:“快喝吧。”
她捧起罐子尝了一口,里头的汁液是淡淡的酸甜,像稀释了十倍后的山楂汁,但在贫瘠的小柳村里,绝对是件稀罕物。
她喝了一半,将另一半递给女人,女人却摇头:“都喝完,一滴不准剩。”
见她照做了,女人酱油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惫的笑容,把她放下了地。
她从屋外的水缸里舀了一勺水,放在罐子里晃了晃,然后仰头喝掉:“好了,阿娘也喝过了!等阿娘洗完衣裳,就教你画画!”
可是一眨眼,何蛟就来到了柳树下。
天色黄得浑浊,薄暮黯淡的光落在小柳村里,远不如眼前大门中透出的金光闪亮。
一队村民排成一排,正一个个往门内走,其中就有女人的身影。
女人回头看向何蛟,伸手挥了挥:“快回家吧!给你阿爹舀盆水洗洗!阿娘明早就回来了!”
话音刚落,场景又变了。
彼时已是入夜时分,天空浓黑如墨,圆月高挂,却是不祥的暗红色。
那扇门还在原来的位置,灿烂的金光照亮了小柳村的道路。
以及道路上,一地的尸体。
最近的一具,手就垂在门边,似乎生前还在奋力地入门。
而他颈部以上,却是空空如也。
何蛟心尖一颤,脚步不自觉就动了。
到处是无头的尸体,到处是血迹。干燥的土路吸饱了血,变得泥泞非常,每一个脚印都深陷进去,每一次抬足都沉重异常。
终于,她的脚步停下了,停在一具尸身边。
尸身有三条手臂,其中一只手抓着小巧的布老虎,金身体,红肚皮,绿鼻子,长胡须,圆圆的眼睛,短短的尾巴。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伸手去推那具尸体。
一下,两下,三下。
一直推下去,不厌其烦。
好像这样做,尸体的头就能长出来,再醒过来。
但她等到的,是一柄架在她脖子上的利剑。
她偏过头,被利剑反射出的寒光晃了眼,晕眩中,她听到了桀桀的笑声。
“活下去,永远不要忘记,这美妙的一天。”
美妙?
我美你爷的脚!
何蛟心头火起,一把抓住剑尖企图反击。
十指连心的疼痛,却让她睁开了双眼。
她看向自己的手。
伤口是真实的,而且已经血流如注,染红了她握住的利刃。
但那不是剑,而是一把劈竹子的柴刀。
惊诧之余,她手上发力,想要把柴刀推开,回望身后的人,不成想对方却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将她按到墙上。
何蛟的侧脸重重磕到墙上,吃痛的同时,也被迫看清了四周。
那是一间普通的砖屋,布置跟幻梦中三臂女人的家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奇怪的装饰。
比如插在墙上的糖葫芦,趴在地板上的小布老虎,放在床头的嫩黄色花束。
何蛟一瞬了悟。
原来方才她所体验的,正是身后那人的经历。
或者说,就是障源的经历。
障源。
——就像何不染所说的那样,她能感觉到对方这一身份。
因为魔气。
那浓郁的魔气含量,刺激得她血液沸腾,连心跳都快了一倍,她也分不清这算是恐惧还是亢奋。
但这些暂时不重要。
因为柴刀的利刃嵌进了何蛟的皮肤,现在疼痛占据了上风,后颈已是一片细密的冷汗。
但她没有召唤伏尸娘娘的长发。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知道没用。
这次的障源力气很大,能力也强,一出手连何不染的灵力都能锁住,更何况是初出茅庐的她,半吊子都算不上的修行者。
方才她在井水中浸了许久,好像还喝了一口,不知道会不会感染黑痣。
可那似乎也不太重要,因为一盆水便足以让她溺毙,哪里还需要用别的手段。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那人质问她,字字冰冷如珠,可听声音,居然是一名稚童。
“不是。”
何蛟视界有限,太阳穴也还在刺痛,她只能尽量用触觉和听觉来感知。
墙面跟稚童的话语一样冰冷,然而按住她的那只手,却是温热的。
那是活物的温度。
何不染说过,这个障区不止一个生魂。
因为障源本身就是生魂之一。
“我是来救你的,小针。”
【拯救幸存者】。
这是她的任务。
小针短暂地沉默了,复又冷哼一声:“以为我小,就什么都不懂吗?你是来救那个白发修士的。”
她生平最恨修士。
魔修也罢,正统修者也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都是趴在旁人身上敲骨吸髓的寄生虫。
“救他当然也是我的目标之一,他救过我的命。”
“那又如何?我就是要把他永远地留在这里。”小针的声音冰凉如珠,“鞭子什么的都被我扔了,你阻止不了我。不过嘛,你也不是修士,只要肯求饶,我可以放你离开。”
“你让我抛弃救命恩人?”
小针又不说话了。
何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知道对方在盯着她看。
那眼神如有实质,落在身上沉甸甸的。
很快,小针又提出了一个方案:“你也可以留下,成为村子里的一员,多陪我玩玩游戏,我心情好,自然不会折磨他。”
嗯?成为村子的一员?
难道说,他们在小柳村见到的村民,除了原住民外,还有被迫留在此地的人?
那姑娘……是否也在其中?
脑袋上突然挨了一下,好像被石头砸了一样:“想好了吗?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何蛟长出一口气,给出了答复:“……找到了吗?你的杀母仇人?”
不是求饶,也不是要留下。她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这个问题像一支冷箭,将小针定住了。
……连手上对她的禁锢,都放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