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七十七章苦竹
苦竹见证着
她藏起来的伤痕
再普通不过
禹九借林漱被打回原形而闪出的一丝光亮施法,让骆橪与林漱被一团光晕笼罩,光芒退去之后,骆橪身上七零八乱的伤口恢复得七七八八,林漱则化成一条再普通不过的鲤鱼。她移动着目光一会儿看看林漱与骆橪,一会儿看看尚在吃惊中的舒栎,说道:“我当年与他只有一面之缘,那时一心扑在林屿身上,不曾注意过他,或许再见面会感到熟悉,但我着实没想到他会变作女儿身。”
禹九远远地看着,看骆橪见林漱突然变成一条鱼傻傻地愣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样子。她知道人妖之间存在着隔阂与嫌隙,虽然一开始没想过要看骆橪如何应对,但现在也想知道骆橪对林漱的心究竟能不能够不够与世俗眼光与观念抗衡。
骆橪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那条鲤鱼就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不知是那鲤鱼第几次拍响地面发出声音,她终于有了反应。这一清醒,恍然之间像极了丢盔弃甲,她把手中的剑扔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林漱捧在手心,然后像一个无头苍蝇似的乱撞着离开她们所在的场景,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舒栎在一旁很有感触地问一句:“跟去吗?”
“去看看,若是骆橪没能照顾好林漱,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两人继续跟着骆橪,看她径直跑到河边,在河湾中堆砌出一个深坑,把林漱放在里面后她就守在那里不动了。好半晌,她从水坑里捧起林漱走向河流,或许是觉着流动的河水更有利于林漱恢复,不过她的手拿着林漱放进河水里却没有放开,停半晌,她又拿起林漱往旁边的水坑里走,就像害怕流水会冲走林漱,担心河水中会有危险。
见骆橪这般模样,舒栎摇头笑着说:“走吧,她不会让林漱有事,我稍后回去告诉梅镌一声,让她们过来一趟。”
舒栎朝前走,禹九在后面不动,考虑好一会儿她还是问道:“我们找到林漱了。那之后,可否让他去处理鳞谷的危机?”
舒栎停下脚步,不回头地问:“你不想沐子来冒险?”
“……”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让林漱去,说到底,鳞谷如今的危机是由林屿引发的,难道不该他去解决?”舒栎转身回头,面色略有不悦。
“……”自知理亏,禹九沉默不语。
知道禹九是在乎林屿,这种事说清楚就好,犯不着一个生气一个愧疚,所以舒栎语调和缓地说:“半面庄找鳞火八成是因为林漱,我们顺其自然,若林漱能和林屿一起事情会简单许多。听说他前些日子伤了腿,没事吧?”
“没事,是装的。”
“别想着利用林漱,你不知道林屿对他的感情,不要因为他失去林屿对你的爱。禹九,你要学会爱屋及乌。”舒栎自嘲地笑一笑,他让禹九爱屋及乌大概是想让她学自己成全骆橪和林漱他们,可那是放弃自己啊。
禹九带着一个爱屋及乌的想法回到虞都,回到沐王府,听见玄英提出的请求之后她第一反应是要爱屋及乌。
“九姑娘,玄英……公子想请你查一下红竹的死因。”
爱屋及乌的想法兜兜转转,好像红竹也该关注一下,所以禹九诧异地问:“你说红竹怎么了?”
“九姑娘,红竹死得有蹊跷。”
再听一遍,禹九还是难以相信,红竹的死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她疑惑地问:“公子可知此事?”
玄英摇摇头。
禹九不明白,没告诉沐子来的事他为何会让玄英来问,不过她没想太多,直接回应道:“我对红竹了解不多,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一点半点都不想妄做评价,如何帮你?”
“公子相信九姑娘,玄英也不会质疑,玄英相信九姑娘有自己的方法可以查到。”
“是吗?玄英,红竹的死因是你想查还是公子想查?”
“公子……九姑娘真是慧眼,是我想请九姑娘帮我查清楚。这是红竹留给我的信,她将信交给我时只说托我保管,说次日她若是没回来我就可以打开……她竟然用这样的方法骗我……还记得那年初见,我看着春夜里簌簌落下的花瓣告诉公子我喜欢夜里花色,白夜仰望夜空看着满天星斗告诉公子那是他向往的地方,而红竹却愣愣地看着墙边的几株苦竹告诉公子她喜欢翠绿翠绿的竹子。那一夜,我们有了全新的名字,玄英,白夜,红竹……姑娘,红竹她死得蹊跷。”
禹九一边看红竹留给玄英的信一边听玄英似有伤感地回忆过去。信看完之后她有些疑惑,红竹之死有蹊跷吗?玄英和白夜他们那么了解红竹,难道不知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同归于尽式的屠杀……也是,同归于尽也好,遍体鳞伤也罢,都是结果,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能让她不顾一切才是关键……从信里可以看出来,红竹有此选择与一个叫华炘竹的女子有关。
禹九抖抖信纸问:“华炘竹是何人?”
“华炘竹是华老夫人的外孙女儿,我不清楚她与红竹之间有什么关系,只知道红竹一有时间都会去寻她玩。”
“你可有她们平常所用之物?”查死因,用追魂术一查她们一生的经历就能真相大白,只是追魂术需要以魂魄寄身之人用过的器物为媒才能施展。
“有。这个,这个是红竹给我的剑穗。还有这个,红竹说那是华炘竹给她烧的人偶。”
也不知玄英是怎样调解自己心绪的,看着快乐看着也伤心,看着幸福看着也悲哀,禹九原本想说的几句调侃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收下剑穗和人偶,和玄英随便再说几句之后就各自离开。
追魂术——当初林屿教她的——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是禹九过去三百多年恋恋不忘林屿,多次尝试后孰能生巧,虽然不能与林屿通过目光交接便能看透人心相比,但她如今用来也算是得心应手。回到房间之后,她双手一左一右拿着剑穗和人偶,坐定施法,两个人的记忆瞬间涌来,追魂开始了。
衣着破破烂烂的脸脏兮兮的小乞丐,她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自己的身份,她叫叶翠,是被府里抛弃的丫头的孩子。她做小乞丐的时间已有一年多,一年多来,她跟着难民混吃混喝学着乞丐要吃要喝地撒娇讨饶着走过许多地方。这一次混进皇城后她还没玩够,可在这里总有人追她赶她打她,好像有她的地方总是乱糟糟一片,她走到哪里都是碍手碍脚,曾经的撒娇讨饶不再起作用了,所以她总觉得皇城不是什么好混的地方,想着再过几天混进什么队伍里跟人家一起走了,可后来几天她遇见的人简直没一点怜悯之心。
叶翠遇见另一个小姑娘时她自己正被一个大户人家家丁哄打着从台阶上滚下来,那个站在她面前替她出头的小姑娘叫华炘竹,后来她们都被那些家丁教训了一顿。
叶翠以为华炘竹是一个勇敢有担当的姑娘,后来才知她只是良善多一点,对人的怜悯多一点,她是看着一个小姑娘和自己一样孤独所以多了一分冲动,其实自己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七八岁大的姑娘。救过叶翠的人叶翠应该回报,所以她偷奸耍滑骗来一些包子馒头,然后回去告诉华炘竹她今天足够幸运,讨到了包子馒头。因为难得有一个人站在她身前替她作挡,所以叶翠像狗一样咬伤了对华炘竹不怀好意的人,带着华炘竹逃跑;所以她打破了别人家孩子的头,还不知错地指着人家脑门乱骂;所以她为了逗华炘竹开心而摇摇晃晃的表演,让她摔倒之后,从此在她清秀的眉毛尾部留下细细的疤;所以在华炘竹找到自己外祖母家时,叶翠她痴笑着好像看见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她嘟嘴神伤又像舍不得自己最爱的玩具。
“她叫叶子,是母亲留给我的玩伴。嬷嬷,我可以留下她吗?”
听着华炘竹在老嬷嬷面前说话的稚嫩声音,叶翠粲然一笑,扭回背转的头,希冀地看着那个被华炘竹仰视的和蔼的老嬷嬷。
“小小姐喜欢就把她留在你身边做个小丫鬟,可以吗?”
“……”
禹九能感受到的微妙情感,同样地期待未来同行的时光,华炘竹不想让叶翠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呆在自己身边,她知道丫鬟是做什么的。而叶翠想的只是留在华炘竹身边,这样她就不用漂泊,不用颠沛流离,又或许是心底觉着母亲出身是个丫鬟,有点微妙的认同感。
“好呀!竹子,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只是生活并不像叶翠和华炘竹想的那样美好。华炘竹自小被母亲教的很好,够柔顺,会宽容,但因为缺少与她母亲一样的叛逆心,她的宽宏大量被人当成是逆来顺受。至于叶翠,她的母亲本就是丫鬟出身——不过相较于拥有这样的丫鬟命她更喜欢做乞丐时的自由日子,华府上下,除华炘竹一人以外所有人都将她当作一个卑贱的丫头,谁人见谁人欺的丫头。所谓打狗还需看主人,外人欺负起叶翠来华府可没一个人能替她出头,不与其他人一起欺负她就不错了。她和乞丐堆在一起久了,讨好别人的事她会做,忍着疼痛不说她也可以,甚至在被别人冤枉的时候她还能笑,因为曾经学会的这些,她每次回到华府时华炘竹都没能发现她的异样。叶翠那时曾想过若是她的竹子能看见她的不同,看到她藏起来的伤痕,不说别的,伤心一下、心疼一下也是可以的,她会很幸福的,可惜一次都没有,她们总是能忘记一些实实在在的痛苦开开心心地玩闹。等到叶翠的开心被用完,耐心被耗尽,她才发现她的竹子根本没时间来关心同情她。华炘竹的生活比她叶翠好多少不好说,不好评论,但她们都在做着同样的事,同样遮遮掩掩,同样嘻嘻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