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章咒语
咒语一般的念辞
学结尾定义
我是笼中鸟
禹九回来之时,夏日方歇,秋天不深,微风送爽。与从前一样,她不走正门不让人通报,静悄悄迈步走进梵园,不看花树不去自己的院子逗留,静悄悄地靠近自来居。她走在小径之上一忽儿转个弯一忽儿拐个角,朝着沐子来的院子走去。一路安安静静,每一个人从她身边走过,或许是她回来的时间太巧,烈日底下,玩闹的累了休息了,忙碌的累了歇息了,困倦的打个哈欠睡熟了,总而言之,她回来的路上只有花啊草啊树啊什么的在风中簌簌出声。
抬脚跨过门槛,禹九走进沐子来的院子。院子里也是一派安静景象,玄英不在,白夜不在,难不成沐子来也不在?带着沐子来可能不在的想法,她略微自然地在走廊上拐过来转过去,从收拾得有些严整生长得相对自由的花枝树枝旁走过,踏上几级台阶,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她几乎直接闯进沐子来的眼睛里。
禹九赶紧抽身缩回去,狐疑地看看沐子来,看他是否发现她的踪迹——沐子来没什么反应,应该是没有发现。她想了想,没隐身大模大样走进沐子来休息的后院,而是学着玄英白夜偶尔□□的行为——连落地之声她也可以模仿他们。她从院子后面翻进来后顺着梵园里的流水弯过几个弯,在一个谁也看不见她的屋角停下,在一个她探出脑袋就能看见沐子来的屋角停下。
找好遮掩之后,禹九稍显谨慎地扒着墙探出头看沐子来在做些什么:
梵园有两处院子,一处是禹九住的地方,院子前流水淤积出一个池塘;另一处是沐子来的自来居,院子旁的溪水分流之处设有亭子与居室相连。沐子来在亭子里安排一张桌子,摆上几盘点心,把仆从都派去做事,玄英白夜也打发开不在边上。亭前风景与别处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山依旧是假的,石头都是生搬硬带来的,花草都圈禁在方的圆的泥土里,树枝插在花盆里放在圆石上歪歪扭扭的,扭着引人欣赏的姿态,亭前挂着的笼子里是一只鸟。
沐子来靠亭柱站着,看着花花草草,赏着怪树奇石。偶尔走到桌边,满上一杯酒,又回来看着空寂的院子。此时的他,不悲不喜,不哀不乐,只是卸掉假面具,难得一见的自然,自酌自饮,难得的清净模样——像极了当年悠然的林屿。
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啼鸣两声,禹九想起当年林屿的比喻:你来之时,我恰是笼中鸟。
林屿当年以鸟鸣为喻发挥说起故事时,暗指的寓意不多,禹九一度将那只笼中鸟当成三公主,而林屿不是放开她任她飞翔的人。
林屿当时应该这样说:
禹九,今日天气晴朗,心情却不像万里无云的天空干净自在。我方才听人絮絮叨叨吵吵嚷嚷,本该平静如水的心无端生起波澜,有些烦躁。可耳边的切切察察都消失之后,心里又突然间空洞,茫茫然不知究竟该走向何方……你看看,看看他们的生活,看看他们的世界,奢华到迷乱的地步。可奢华不是歌舞升平,迷乱不是随波逐流。最奢华的在这里,这里有数不尽的迷乱;最迷乱的在这里,这里有数不尽的奢华……
我差一些就变成公主殿下的金丝牢笼里一只心满意足安于现状的被拘禁的鸟。心甘情愿被束缚在牢笼中,门打开时,我就探出脑袋,看看还没有被棱条分解的世界,守着自己笼子里的一方天地,自足地顺顺光滑柔软的翅膀……可我究竟不属于她的世界,我和她不一样,我想走还是有自己的方法可以逃脱……她才是这个世界用富贵荣华养起来的娇滴滴的傲视群雄的鸟,她的笼子是王公贵族用金砖金条堆起来搭起来的安乐窝,她就是那金屋里的金丝雀,在奢华的住处里安然住着,一边取笑用金箔装饰的竹制的金屋、嘲笑假充娇媚的俗人,一边怡然自得地住着……我曾以为我和她一样,在笼子里安身立命,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如何,想学着反抗,可俗人俗矣,总是会落入俗世,变得和原来想象的自己完全不同。
那鸟儿居高临下——被挂在屋檐下,自高而低地审视别人。笼子的出口被插上,她站在一根金色横杆上走来走去,打量着在她身边来来往往走过的人,打量着她所栖身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打量着她头顶那个金色的荒谬的穹顶,打量着一根根棱条之间空格割裂出来的四壁绿色,她以为她离世人很近,她以为她比世人要高一等,确不知世人在打量它时心里藏着讥讽的笑意,远远地和她拉开距离。
我发现,我与她之间的确有不少相同之处,尤其是当我们看见一个貌似救星之人时。我对她的意义或许就像是我初次看见你时产生的感觉一样。你初来乍到时也像别人一般打量我,不过你眼睛里泛着光彩装着惊喜,在我眼前多停留片刻。三公主说,当初她看见我时就因为那多余的停留让她想把我抓住留在身边,所以她扑到笼子边,抓着笼子看,看见我在笼子外笑意盈盈地看她,她说她看到我眼里装着和她一样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我与你同是天地牢笼里一只并不自由的鸟?你难道不知道我与你都只是神灵无趣时手中的一个玩具?你难道不知道我与你一样抬头看到的同是一片天空。
禹九,你与别人不同,你虽然受到束缚,但却为束缚感到欣喜,你用身上的束缚成全自己。遇见你之后,和三公主担心的一样,我想要走出笼子,我一直可以走出笼子——他们金色的牢笼关不住我,我在这里只是我以为我应该在这里……我花费不少力气走到门边,用自己养得光滑的羽毛撑开翅膀,把自己一向慵懒的身体举起来,按照给自己预定的方向展翅飞翔。谁知道,我沉重的跌落,把自己的一身傲气都摔出来,我扑打扑打翅膀,再试一次飞翔,再一次摔落,摔出一身雾气——水雾盈眶。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在笼子里安然地停留多年,我把自己的翅膀养得很光滑,也养得很脆弱,把自己养得很丰腴,也养得太沉重。多年不动,一天天住在高处,忘记眼前的世界的重力向来不轻,再加上我给自己养出一身沉重的枷锁,要想飞起来,怎么能不多摔几次。
我当初看见你时,很好奇你为何会如此天真单纯地活着,后来想到最初的自己,似乎与你一样,懵懵懂懂,初来乍到,没有被世界的世俗熏染,真好。
天地本就是一个牢笼,我们还在不闲辛苦的给自己锻造什么银的金的笼子,所以我们相遇之时,我自愿被束缚在为我打造的笼子里;我们相遇之后,我想走出来,我想飞上天,可我沉重的摔了伤了——
你走过来,把摔在地上的鸟儿拾起来,放在自己的肩上,笑吟吟地说:“摔断了翅膀不要紧,摔伤了傲气也没关系。若是有人愿意真心帮你,别感到羞耻把头埋进翅膀里,别忘记在理顺自己翅膀的同时振翅试试它的力量。在你修养的日子里,在伤痊愈之前,先在我的肩上看看世界,这里本也是一处牢笼,我不留你,伤好之后记得飞出去,我好看看。”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院子里突然响起的沐子来吟诵诗文的声音,把禹九的思绪带歪了:
她想过自己,左右徘徊,四方流连,不愿被放下,不愿被拿起,也不甘心永远在那里不远不近的凝视仰望。顾盼之间,靠近与远离又一次变成束缚,挣扎挣不开,摇摆摇不掉。三年五年,八年十年,事到如今,竟然还是放不下。非要用他不明白不珍惜的心来圈禁自己奴役自己,非要一个人饮浊酒叹悲凉……禹九,你用忘不掉的过往祭奠未来,用过去陈旧腐朽的味道来熏染如今,会有什么好结果?三百余年的光阴,等过了,守过了,期待过了,放手过了,你还是不明白,你还是觉得曾经的模样才是该留恋的模样,你还是喜欢那个为你弹琴给你说书的人,你还是觉得现在的他不是你想要的他,可现在才切实,昨天已成虚妄……
“……有酒盈樽……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
沐子来的声音仿佛自己长出双脚走进禹九的耳朵里,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诗文的结尾像一个咒语贴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沐子来已经走到她边上,正如他只能看到她露在墙角的裙裾,她也只看见被飘起的他的衣角。他念辞的声音还保留方才的清逸,平淡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禹九。”
沐子来没走出来,禹九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把想起的故事听见的诗文消化,笑着侧身走到他身边,和他一样平淡自然地说一声:“公子。”
“江洲的事情解决了?”
江洲之事没完公子你是知道的,此时提一句难道是要把离开时的揶揄继续下去?禹九明面上带着乖巧回答说:“没有,暂时没找到线索,我让人从骆橪开始重新调查,自己先回来。”
“查到线索,你还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