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章木桶
木桶太深水太少
坐井观天后
遮住所有光
经过几次三番捉弄或是取悦,林漱心满意足地躺在木桶里,沉在清凉的水中随时间和黑夜走。
暮色沉沉,本该与夜融为一体的黑色染上火红,木桶边罩着残月形状的火光,木桶外呲呲啦啦声音极杂极乱。
安稳度日平静过夜的打算破灭后,林漱就想化作人形看看外面世界又发生什么事。不试不知道,试过才晓得封印虽破灵力却没完全回来。无招可想,他只能以鲤鱼跃龙门的姿势跳起来。
“砰——”林漱跳起来后被木桶的把手狠狠打回桶底。
“砰——”被反弹回桶底后林漱撞得木桶闷哼一声,水花不满意地四溅。
……他头疼……
一起一落之间,林漱看见那姑娘头戴他曾在水镜里看见的白色斗笠,衣裳已不是早些时候的橙色,一身素色印红光。
林漱晃着脑袋再试一次,再一次准确无误地撞上木把手……他头疼地看着桶口,埋怨木桶太深,水又太浅,竟不乏几分坐井观天的意味。
“小鲤鱼也不安分了,你也想看看?”
林漱凝神听着姑娘的脚步声,期待她走过来让他知道发生什么事,可当姑娘低下头来看他时,他的世界全黑了。
“……水太少,一低头就遮住所有光。”
顷刻之间,一泓清泉似的水从桶口浇灌下来,木桶的水越来越高。
水涨船高,林漱游上水面,抬头就看见院子的大致布局和现下情况。如此火光滔天的模样林漱几百年不曾见过,当然,这几百年他都在半池湖里度过。最近的屋子冒着浓烟,绿树黑黑绿绿,花朵有许多已经蔫坏,火不再是哔啵的声音,而是人们救火的嘈杂声和瓦舍树木碎落折断的声音。
“小姐。刚得到消息,雒老爷准备将小姐从雒家族谱上除名,顶替离家出走的三小姐雒翂嫁到牧州徐家。”一个长袍老人恭恭敬敬地站在姑娘身边,把带着些许火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林漱迎上另外几丝余光。
“除名?呵呵……言下之意,自今日起世上再无雒翾此人……正合我意……至于出嫁,我怕他付不起这个代价……”
林漱看不见姑娘的脸,他眼里只有在风里飘动的面罩——白茫茫雾蒙蒙,耳朵里装着的话四处乱撞之后杂有些许讽刺和伤感。
“小姐准备怎么做?”
“不属于我的我不要,属于我的我也不是非要不可。既然他想胡乱裁剪拼接,那我就把剪坏了切坏了的硬塞给他,拼不成接不了的让他兜着走。反正他嫁女儿就准备用整个雒家做嫁妆,他既然想风风光光大操大办,那我就先让他红红火火。”
许是世事变幻无常,再拿三百多年前的阅历作标准来衡量这姑娘的所做所为,自然得不出什么满意的结果。
林漱不明白:为何白日里还单纯地为一池昏厥的游鱼残虾林自责的姑娘,夜里就对身后火光滔天的屋宇草木一言不发地冷眼旁观?莫不是这家人做了些对不起她的事?可作为这个家的小姐,难道不该避免看见自己的家被烈火焚烧成残砖烂瓦一片灰烬?
或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算了,看在她救自己离开半池湖的份上,姑且帮她一把,不让烈火殃及她的闺房。
“小鲤鱼。此地不宜久留,我们现在就离开。”一双白嫩玉手握上木把手,两句漫不经心的话窜进木桶,三声奇怪的哨响越飘越远。
林漱没恢复人形,灵力难免会有偏差,因此在姑娘和他同时的行动中,姑娘提着桶带他离开,他误伤绿树削断一棵金桂。
就离开?就这样离开?
就这样离开也行,不消耗自己灵力他求之不得,不像方才一样出丑可是他现在的目标。再者,她都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他又有何不舍,他不喜多管闲事,也不愿出力不讨好。
一个姑娘提一条鲤鱼在烟花柳巷之地行走可算是件新鲜事。
姑娘戴着斗笠遮掩自己的模样不让人认出她,林漱潜入桶底假装她只是提着一桶水。但从一路上别人对她的称呼可知她在此地很受人尊重,于是林漱借着她的声名大大方方浮出水面,不曾想,倒是他突然出现自由自在引得许多人关注,接连响起问她从何处来、做什么事、救下什么人的声音。
林漱动动嘴,喝水吐水,再一次识趣地钻入水桶中,继续假装水里清澈无物。
“小鲤鱼,出来咯,到家了。”这才是到家该有的快乐。
然而,到达也意味着离开。林漱对朴素的新地方还没发表什么看法,那姑娘还没落座休息一下,就有一个女子闯进来用“小神医”、“骆大夫”、“救命”几句飘飘忽忽的话把姑娘“请”走了。
自小神医骆大夫跟人出去救命后,一夜没回来。林漱虽说无聊,也抓住机会好好试试自己的灵力。经过一晚上折腾,他现在可以化为人身,与过去一般无二,可以像曾经一样去逛烟花柳巷去看大漠孤烟,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不过,怅然之间,烟花柳巷腻了,大漠孤烟远了,此时他想要的是真相。无端被囚禁三百余年,不管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于情于理他都该去半池湖要个交代,若真是兄长授意,那他非找兄长要个理由不可。
想到便去做。林漱右手掐诀来到半池湖。一眼望去,除半池湖外院子里其它事物尽数被昨夜烈火烧成灰烬。不过,半池湖又好在哪儿呢?林漱不禁感叹,究竟是怎样一场火将这不小的宅院毁成这般模样,连水也不能幸免,半池湖这次真的只剩下半池,一池游鱼细虾全无踪影。
“原以为我的术法可保一池生灵安全无虞,结果却是高估自己。若你昨日没有冲破封印,或许不会有今日这般景象。可惜这半池烟火,皆覆于尘埃。”一缕略带遗憾又夹杂自责的声音飘飘忽忽响起,勾起林漱三百年前的记忆,声音的主人还与当年一样会转嫁些责任,便是她将林漱囚禁在半池湖三百余年。
轻扬嘴角一脸不屑,林漱将自己那一张精致且邪佞的脸转向与自己说话之人:坐在半池湖畔残枫上,一位头戴繁复钗环、脸画精致妆容、身着锦绣衣裙的姑娘。
“若我昨晚没冲破封印,或许我如今只剩一缕残魂。若你当年没算计我欺骗我囚禁我,又怎会有今日这般景象。雒姑娘,虽说想过要见你,但再看见你,真是不如不见。”
“当年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也无须担心再见到我,归于尘土近三百年,如今剩下些残念也是借你兄长之力维持,你既已破开封印,残念也该散了。”
残枫上的姑娘与当年封印林漱时的模样相差不大,只是一身锦衣华丽装饰将她与当年那个随意洒脱的除妖师区别开,若非林漱可以追述人的一生,若不是他对她怨念有些重,他未必会认出她。当初的雒箜,四海云游放荡不羁,豆蔻之年的貌美女子偏偏总是女扮男装像个假小子,如今的倨傲似乎是向世人宣告她不一样的身份。原来不经雕饰,现在刻意做作。
林漱正色问道:“雒箜,当年可是我兄长授意你封印我?”
“你早知道的。其实你兄长也是为你好,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你容不下,或是竭力反对,或是以命去换,所以只能与我一起将你困在半池湖里三百年。”
雒箜过去就有这样一种看透世间万物的自负,如今也分毫不少。可林漱也没法反驳,被封印之时他便在雒箜身上觉察出兄长的力量,只是他不相信,非要问清楚要理由,以至于几个问题脱口而出。
“你不是早已知道?难道你不相信你所感知到的?哈哈,林漱你变了……”
那笑声是对林漱自己不信自己感到难以置信,也是对林漱用不相信来欺骗自己的嘲讽。可林漱想这样,他想为兄长找理由,想为自己找借口。他从恢复灵力之初就没感受到兄长一丝一毫的气息。他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当初要施鳞火之术,可他没成功,没因鳞火之术灰飞烟灭,可我为何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是。他计划没成功。鳞火之术反噬的结果你该比我清楚。你若真想知道当年发生何事,可去找他以血为媒画就的‘鳞火’,据说画里有兄长留给你话。话说回来,你为何能破开封印?”
林漱不清楚的他会问,可若是他问的人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在世间找第二个人去询问过去。鳞火之术他知道,遭鳞火之术反噬会有什么后果他清楚,可他仍旧不知兄长去向。三百多年与世隔绝,再回来,只觉得万事一场空。林漱有些失望,随口回答雒箜的问题,也没把雒箜接下来的话当回事。
“不是我,是外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