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月5日 星期一
午后,天阴得更沉重了,不时丢下小雨点,没有风,也不冷,是个很温和的天气,非常适合写材料,利于发挥,手头有一篇为“省统一战线”刊物写的“关于新的社会阶层统战工作的践行与思考”,断断续续写了将近一个礼拜,还没能收尾,下午没什么事,坐下来一气写到三点多,终于把初稿弄出来了,一身轻松,想去机关大楼后面庭园的林间游步道上走走,在池边的亭子里坐坐,听听雨,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休息休息头脑,刚跨出办公室,任芹(滨河区信访局副局长、民革滨河区主委)从楼道那头走来,远远地便笑问出去吗?我(方静成,区政协副主席、统战部部长)笑说没什么事,把她迎进办公室,为她泡了茶。
她没立即入座,看一眼办公桌上的一沓稿纸,问我是不是“亲自”在写材料?我说是一篇关于工作交流性质的东西,她拿起来看了看题目又放下,掩嘴笑说“在新的社会阶层方面又有新思考”?我端来杯子和她坐进沙发,半晌,我说:“你大概还记得,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我们这儿有段时间开展‘远学粤闽、近学江浙’活动,核心就是解放思想、改革开放,当时在那种氛围下,大家在说到大力发展民营经济的时候,有一句话挂在嘴边很时髦,叫‘你发展我支持,你收摊我同情’,时至今日,特别是现在都在贯彻执行国务院关于大力发展民营经济36条,这句话显得就很不全面了,我觉得还应该在后面加上这么一句:‘你收摊我研究’,从而避免更多的收摊。”她捂嘴笑。我说:“现在,新的社会阶层是统战工作的重要部分,过去提倡作家深入生活,我觉得做统战工作的也要深入新的社会阶层,与他们交朋友,关注他,帮助他,必要时也可用‘解剖麻雀’的方法解剖一两家民企,深入研究,从而发现问题,解决问题,否则那工作就很有可能是泛泛的,飘浮的,甚至是流于形式的,当然也就难有什么作为。”她说:“部长看问题的视角确实新颖而独特,但是班门弄斧,官、商放在一起是个让人避讳的字眼儿,走得太近,是否又会带来负的一面,比如商品交换原则?”
这是个大题目,三言五语无法讲,也没水平能讲清,愣了半晌,调换话题,问她最近有没有新的东西在写?她说:“到信访局后,八小时之外搭进去是常事,要看点书、写点东西很难了。”我说:“一段时间在报上看不到你的散文,就想:最近怎么副刊上不见任局长面了。”
她捂嘴笑,起身走去窗前看向庭院,半晌,回头笑说:“这雨下得好奇怪,仰脸有感觉,低头不见湿。”我走到窗前向外看了会,说:“古人曾用‘细细复疏疏,不能多来不肯无’说一种细雨,今天这雨当之无愧。”她捂嘴笑说:“来了诗兴。”我说:“这种雨初下时气氛好,空气中负氧离子多,最能使人起精神,在这点上,人跟其它动物差不多:‘细雨鱼儿出’、‘微雨燕双飞’”她捂嘴笑。我说:“若有条件,这时候钻进一块安静的树林,听听雨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放松放松身心,是一种享受。”她捂嘴笑说:“如今有这雅兴的人不多啦!”我说:“我大概身体里从小被植下了喜雨的基因,难改啦,留下个怪僻。”她捂嘴笑说:“能不能讲讲,让我们来听听?”我说:“几岁的孩童时,每当下雨,我便喜欢躲在田野上的豆棚瓜架下,头顶雨点忽疾忽徐,滴答有声,那雨一时落不到身上,可是那土腥味、植物的芬芳倒一起扑进来——那温馨、恬静、安适的情境从此便深深镌刻在了脑中。”她捂嘴笑。我说:“中华文明源远流长,享乐文化应是一支,随着年龄、知识、经验的增长,知道了自古听雨、赏雨就是个雅事、乐事,这方面有大量的诗词、闲书触及,古人讲究听雨的‘趣’,听雨的‘韵’,因此有芭蕉雨、梧桐雨、新荷雨、残荷雨;有歌楼雨、客舟雨、僧庐雨等等,乃至还有什么茶赏酒听之类,不一而足。”她捂嘴笑。我说:“古人把雨滴石阶叫‘檐语’,它可以给人意趣,使人安适,唐朝有人用虫鸣声治疗失眠症时,发现街坊里弄有人夜里一听窗外雨声,很快便沉沉入睡,受此启发,于是他们在入夜就遣人在患失眠症人家的屋瓦上浇水给他催眠。”她捂嘴一个劲地笑。我说:“古人听雨讲究环境,讲究硬件,早年去姑苏,在一个园子里看到一座古亭,起名直白,就叫‘听雨亭’,建在荷池边,三面围着芭蕉、梧桐、红枫、桂花等等,我想,坐在这个亭子里面听四季雨声,一定是享受。”她捂嘴笑。我说:“不过,话说回来,讲听雨硬件,最难忘的还是幼时我们乡里人家的放鸭棚,要讲听雨的地道,至今似乎还没碰到更胜一筹的。”她捂嘴笑问:“为什么呢?”我说:“你恐怕没见过放鸭棚,它空间很小,四段毛竹,双双一头活扣绑定,雨来时地上一叉,上面横架根毛竹作顶梁,两面挂几片竹笆围合,再用几块麦秸编的蓑衣覆盖上,一个八字形的尖顶小棚便搭将起来,像地上忽然生出个无墙的小屋顶,看着非常卡通、好玩。”她静听不语。我说:“人躲进里面,与雨近,那才真是近,零距离,只听四周有声,沙沙,簌簌,那雨仿佛落在头顶,落遍周身,滴滴打在心尖上,雨大时,整个人就像被雨点的敲打乐包裹了起来,而此时,一层竹笆所隔的外面呢,菱塘、荷池、稻田,人能如此贴近野外,贴近大自然,不多,半个世纪过去,那美妙奇异的感觉还令人留恋。”她掩嘴笑说:“时间能把过往诗化,它又是油彩,幼时的一切记忆,经过它的涂抹,瞬间变成美好。”话没落音,她手机响,接听过,说她得立即回局里,并笑说:“今天的话题是‘听雨’,才展开就不得不中止,留作下次吧。”
我起身笑说“等着欣赏你的新作”,送到门外,目送她去了。
雨稍大了些,我撑伞在庭院的游步道上漫步,刚走过池边的亲水栈桥,准备去碧波亭里坐坐,迎面碰上工商联党组孟书记,他正要找我,因碧波亭就在旁边,我们干脆去亭子里谈。
原来,工商联副会长、菊花制衣公司总经理裘菊华介绍一位小老板加入工商联,这个人上午来了,和裘菊华一样,原来都是长江纺织总厂职工,现在是做绿化的,公司位于我们滨河区,不愿再做散兵游勇,希望参加工商联,认为有个组织,获得点归属感,使交往多些,信息多些,从而有利于公司发展,但是他们一问她情况,原来她是刚从一个经营粮油的公司跳槽的,绿化公司才注册,他们告诉她工商联门槛不高,建议她集中精力把公司业务开展起来,推迟年把再加入,但她不情愿,现向我汇报。我告诉书记,这个人想法不错,但公司才组建,请他们把工商联的章程、规定等告诉她,统战部、工商联派两个人一起去看看,如公司确实在工商部门登记注册,有办公地点,工作基本开展,不可能是空壳公司,法人对参加“老板俱乐部”感兴趣,我们就欢迎,这也是我们对她的支持,对民企的支持,再说,工商联队伍越大,区经济不就显得越有活力吗!”书记对此没意见,我们又讲些其它零碎的事,正准备走,他将本子里夹的一张纸头递给我,我接过看,上面写着:“李木子女碧地绿化工程公司经理”我将纸头揣进口袋,各自回办公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