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事露陷了
侯德岭出院那天,连里安排乔海滨去接他。现在的乔海滨已经是三班班副。接到班里,乔海滨朝侯德岭努努嘴,指着靠里边的上铺:
“你,住上铺。”
侯德岭看了乔海滨一眼,看看自己原来住的下铺已经换了别人的被褥,急了:
“咋让我住上铺,我的床铺让谁占了?”
乔海滨:
“我,现在是三班的副班长。不住下铺还能住上铺?”
侯德岭:
“——你,副班长?净瞎扯。你不在九班叫哨吗?”
乔海滨严肃起来:
“全班都有了?整理内务,半小时后检查评比!”
班里坐在床边写情书的,倚在被子上看书的、弹吉他的、躺在床上遐思的战士,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叠被子。
侯德岭愣了一下:
“——真的啊!”
嘴里嘟囔着,极不情愿地上了床,开始整理内务。
吃过晚饭,写情书的写情书,看书的看书,弹吉他的弹吉他,遐想的遐想。侯德岭蒙起被子便睡,但他哪里能睡得着。想想自己,看看人家乔海滨,一个火车拉过来,一个新兵连混过来,现在已经是班副了。要是在叫哨班当他的班副也能说过去,可现在当了自己的班副,处处时时管着自己,这就有点让侯德岭受不了。论年龄,侯德岭还比乔海滨大上一岁,侯德岭属猴,乔海滨属鸡,他们来时在火车上论过,当时乔海滨还双拳一抱,喊了声大哥。他怎么能当三班的班副呢。侯德岭在脑海中放着电影。
当兵离家时的那趟火车上,坐在侯德岭对面的是一个小个子。当火车隆隆开出月台时,他哭得呜呜直响。
火车过了一站,小个子仍在哭,哭得侯德岭心烦意乱。侯德岭直盯盯地看着小个子:“瞅你那熊样,死去呀?”
小个子抹了把脸站起来:“你那熊样,欠揍呀。”
侯德岭仗着个高,嘿嘿一笑,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说我呀,来,给哥玩一把试试。”
小个子也不说话,一头撞过来。侯德岭一个趔趄,端坐在座位上。认识的不认识的战友都围过来纷纷起哄说,打,打呀。带兵的连长走过来,吼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想不想当兵了!侯德岭不服气地看了小个子一眼。小个子恶狠狠地瞟着侯德岭,嘴里嘟囔:“要不是我爸,你们去北京当兵,当个球!”
带兵连长眼一瞪:
“乔海滨,再闹我给你送回去,看你爸不好好抽你!”
侯德岭一愣,敢情带兵连长认识乔海滨他爸。侯德岭突然记起,他爹说他们这批兵能上北京当兵,多亏了乔乡长,难道这个小个子乔海滨他爹就是乔乡长?乔乡长原来在县武装部,后来转业到了地方,现在的军事科科长是他的部下。在孩子当兵去哪里的问题上,经过慎重考虑,他向老部下要了一批去北京的指标。侯德岭他爹是村委主任,那天乔乡长领着带兵连长去他家家访,侯德岭他爹指着乔乡长对侯德岭说:
“快给你乔叔乔乡长鞠个躬,不是你乔叔,别说去北京当兵了,去哪里都是白说。”
侯德岭看一眼乔乡长,赶忙鞠了个躬。
现在想来,小个子乔海滨还真和他爹很像。打铁还看火色呢,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人家乔家对老侯家有恩,感激还来不及呢,更别说要出手打了。侯德岭老老实实坐下来,不再与乔海滨理论。在火车行进的过程中,他主动找乔海滨搭讪,一论,乔海滨该喊他哥。乔海滨也不记仇,抱拳喊声大哥,说以后多多照应。
可一码归一码,瓜是瓜,瓠子是瓠子,瓜跟瓠子不茑。当兵来为了啥,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你乔海滨怎么突然间就当了班副,我侯德岭还英雄救美呢,怎么不让我当班副?不让当班副,也至少给个连嘉奖什么的吧。看得出来,带兵连长接兵回来时没少收东西,大包小包的十来个人轮换着朝车上装。侯德岭他爹也送了,是两袋子红富士苹果,但侯德岭始终没发现那两袋子红富士苹果,看来别人送的比他爹送的值钱。那时侯德岭沮丧极了,一急,就烦,一烦,就看乔海滨哭哭啼啼不顺眼,一不顺眼,就想揍他。现在,这个上火车哭哭啼啼的小个子乔海滨,居然成了他的班副。这,太气人了!一声清脆的哨子声打断了侯德岭的思绪。值班班长喊:连点名了!
班里战友悉悉索索穿衣提鞋往院子里赶。连点名其实就是连点评,每周不一定在哪一天,但星期日晚上必定连点名。一是清点连里请假的人数,看按没按时归队,二来对于一周来连里的一些事情进行点评,譬如哪班的内务这几天搞得好了、哪班的战士站岗军姿邋遢不挺拔了、哪班战士上岗没有按时接岗了,等等等等,工作、生活和学习,面面俱到,哪怕你有半点不良的苗头,连长、指导员也会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连点名的时候给你抖搂出来。
点到侯德岭,无人应答。再点,仍然无人应答。连长看看班长,班长朝后看看班副乔海滨,朝他努努嘴。乔海滨一头雾水,突然一下醒悟过来,向班里跑去。
跑到班里,见侯德岭依然被子蒙住头左右翻滚,气得乔海滨拉开被子:
“侯德岭,你真胆大包天,全连都在等你自己!”
侯德岭也不动弹,也不吭声。乔海滨拉下被子,侯德岭裸露了身体,只剩下裤衩:
“侯德岭,你给我起来!”
侯德岭蜷曲了身体:
“乔海滨,你给我盖上,你不给我盖上,我跟你没完。”
乔海滨:
“我给你盖上,你想得美。”三下五去二,把被子握把握把扔在自己床上。
侯德岭冻得直打哆嗦:
“乔海滨,你不人物,以后别怪我不人物。”
乔海滨:
“随你的便。对你好不知道好,狗咬吕洞宾吧你。”
乔海滨跑步回到队列前,向连长敬礼,汇报说,——侯德岭肚子疼,正在床上打滚,来不了。连长狠狠地看一眼班长,又转向乔海滨:
“怎么不早汇报?点名完毕立即送门诊部!”
乔海滨悻悻地入了列。点名完毕,乔海滨飞一样跑进班里,把被子捂在侯德岭身上,悄声说:
“不想挨处分,就捂住肚子,跟我一起去门诊部,要不然,你死定了!”
正在床上冻得紧要牙关又后怕万分的侯德岭,听乔海滨这么一说,乐了:
“乔海滨,你是个人物人,我没看错你!”
连长庄林从乔海滨的报告中,听出了话里的迟疑,他觉得这里边一定有问题。带兵多年,从一个农家子弟、一个一般战士一步一步凭着一腔热血一身本事磨练成一个带领一百多号人的连队,连里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不然,怎么能带领战士警卫整个部队大院及首长们的安全?庄林悄悄地尾随其后,他想知道侯德岭到底在干什么。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侯德岭正嬉笑着从上铺往下跳。见连长猛然出现在眼前,侯德岭慌忙捂住肚子,“哎哟”叫起来。
庄林脸一沉:
“你俩都有了,立正,稍息。跑步到圆明园,摸着东门石狮子头跑步返回!我在圆明园门口等你们。”说完,“咚”地一声带上门,又推开门说:“回来后,各写一份检查,不少于500字,要深刻。”
侯德岭和乔海滨面面相觑,知道这事露了陷,认栽吧。俩人沮丧地上了路。军营离圆明园来回20公里,只俩人跑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气喘嘘嘘,腿肚子转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