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国君越鲜
神隐都城内,毓秀宫中。
国君躺在金碧辉煌的床上,悠然自得地翘着腿,左右的人忙里忙外,一会给他扇风递果,一会为他传奏弹乐。
“鲜儿,身体近况如何,”公孙婉站在一旁,一脸愁容,语气间尽是身为母亲的担忧。
“很好,多谢母后担忧。”国君眯着眼,咬了一口侍从递到嘴边的水果。
“你来看看他吧。”公孙婉向一旁的公孙安央求道,公孙安挑了挑眉:“很显然,国君他龙体无恙,太后不必操之过急。”
“小安,这可如何是好,小鲜他才十三岁,他撑不起治国的大业的。”公孙婉向公孙安哭诉道。
“你们太溺爱他了。”公孙安看着随心所欲差遣下人的国君,走了过去。
“小国君,你该管管朝政了。你姐姐启恒公主的婚宴你没去参加,北白山长城的建立你也不操心,如今四圣奴兽横空出世——”说到这里,公孙安顿了顿。
“太傅有告诉过你,四圣奴兽制吧?”
“有。”国君懒洋洋地拿起一串葡萄,咬下一颗汁水饱满的果实,任那甘甜的汁液顺着嘴角流下。
一旁的仆人连忙上前,用绸缎手帕轻轻揩去流下的葡萄汁。
“那你也知道,如果四圣奴兽打算更替帝王,你会被流放北漠吧?”公孙安皱了皱眉。
国君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又拿起一颗热乎乎甜腻腻的蜜枣送入口中。
一旁的仆人连忙上前,用蚕丝布段慢慢擦去粘稠的蜜枣汁。
“嗯哼。”国君舒服得直哼哼,闭着眼睛不说话。
“我见过几个孩子,他们并非名门贵族,但他们跟你这样大时,早已自立更生,更是心怀苍生,怀揣救苦难之人于水火的鸿鹄志向。”公孙安咬牙切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看看你,越鲜,身为一国之君,整日衣衫凌乱,骄奢纵欲,懒惰散漫,怠慢政事。”
“这是你的天下,还是他们的天下?”公孙安一气之下,掀翻了一旁侍从手中的果盘,里面盛的良果佳肴落了一地。
“舅舅别这样,今年多暴雨洪涝,国家收成不好,这佳果掉了地上可就不能吃了,岂不可惜?”小国君越鲜终于动了动,他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果子拾了起来——又放进了嘴中。
啪!
公孙安一掌打掉他手中的果子,手指着越鲜的鼻子,声音因气愤而沙哑颤抖。
“我曾见猪抢食被殴打后不再敢馋嘴抢食,越鲜,你真是比猪还馋!比猪还不思进取!朽木难雕,你就是圣祇国的劫!”
说罢,他一甩袖,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唉……”越鲜终于起身,趴在地上找那杖被公孙安扇落的果子。
“鲜儿……”公孙婉看着他趴在地上东找西找的窘样,不禁失声痛哭,以手掩面,声泪俱下。不一会儿,她也离开了,带走了左右的人。
毓秀宫里空荡荡的了。
“诶……找到了。”越鲜在床角处找到了那枚果子,不过果子已然破损裂开,沾上灰尘。
“不能吃了……”越鲜看了它好一会,把它丢进了一旁盛弃物的木桶。
越鲜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窗前,倚在窗口。
他才十三岁,他能做什么?
有人十三岁练成顶尖剑术,有人十三岁画出通天神符。有人十三岁无忧无虑,有人十三岁被困深宫,连宫都出不去。
我都没看过这个世界,他们就七嘴八舌地告诉我。
你是圣祇的王。
越鲜伸手,用手掌遮了遮阳光,阳光透过指缝尖照进来。
好舒服。
越鲜侧身往外望去。毓秀宫外是天街,是神隐都城最繁忙的大道,上面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声音嘈杂,没有人抬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王倚在窗口,懒洋洋地看着他们。
圣祇国好像不需要我,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
有的人忙着过好平淡的生活,有的人忙着拯救世界。
真好啊……都说外面很乱,我看大家这不过得挺好的?
越鲜年纪小,公孙婉虽对他百般溺爱,但有一事不能越界,越鲜不能离开毓秀宫,而他身边的仆人也多是从宫中长大的,对外事也了解甚少。
自从他识字懂事后,就揽下了批阅奏折的活。因此他对外界的了解都是基于各种奏折。不过奏折多是祝词颂句,说着土地有多富饶,人民有多幸福,赞美他的统治英明。
越鲜从未统治过他们,越鲜感觉到那些赞美的词藻虚伪与敷衍。越鲜没有关心过他的子民,他的子民也不关心他。
至少在越鲜自己看来是这样的。
公孙婉是金乌教的次教主,她说事情放心交给金乌教就好,越鲜过得轻松就好。
越鲜觉得不轻松,他跃跃欲试,他有一种掌权的欲望,去亲眼看看他的子民,去切身实际地为他们做些什么。
现在倒好,听说四圣奴兽重出江湖,要来兴师问罪呢,莫名其妙,龙袍我摸都没摸过,就要被流放北漠……我怕是圣祇国第一个这么窝囊的王了吧?
越鲜想着想着,倚在窗边睡着了。
外面的世界吵吵闹闹的,风轻轻吹过来,吹得又轻又柔。
“越鲜殿下,您会着凉生病的。”陌生的声音传来。
“嗯?”越鲜感觉这声音很陌生,睁开眼找着来者。
一位俊朗的男子站在他面前,男人身姿挺拔,身穿青色短袖衣,踏着乌云绣金鞋,俯着身子贴近他。
“干什么?再靠近就是弑君了啊我告诉你!”越鲜吓了一跳,一把推开男人。
“您应该听太傅讲过我的故事。”男人欠身,后退了几步:“我是四圣奴兽之首——魑。”
氛围陷入尴尬的沉默。
“你是来流放我的么?”越鲜往后躲。
“希望太傅没有教坏您,四圣奴兽不喜欢伤害任何善者,尤其是一位无辜的帝王。”魑看着越鲜。
“那你来我干什么。”越鲜抱住自己:“我对四圣奴兽有什么特殊价值么?”
魑半跪下来,声音深情款款:“我不了解其他人是否认为您有价值,但于我而言,您是我的无价之宝。”
越鲜双眼迅速瞪大,随即喊道:“流氓啊!!护驾!我的手下——”话没说完,被一把捂住嘴。
“越鲜殿下,我进来时已经封闭了这里的空间,您的手下听不到您的声音,更进不来,就我所知,整个圣祇国应该没人能进来。”魑用手指比了个嘘的手势:“您别再乱叫了,您叫得越大声,我可能更兴奋哦。”
越鲜双眼一翻,几乎要昏死过去。
他原本以为当个没有实权的王默默死去已经很悲惨了,现在看来,有更悲惨的事了。
魑看着自己手中挣扎的越鲜,像个扑腾的小鸡崽。
真像越流逸,不,就是越流逸。
“不知道您是否听过初代国君越流逸的故事?”魑没有松开手,但怕捂得紧,微微松了松力道。
越鲜艰难地点点头。
“你知道我跟他的关系么?”魑满脸期待,松开了捂着越鲜的手。
“你是他的狗——啊我是说,你是他的奴兽,忠心耿耿的奴兽!”越鲜看见魑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连忙改口。
魑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也是,历史上记载的永远是那名英勇无畏,大爱无私的王,哪里会有我跟他的故事。
那些困住我,让我在回忆的海里,反复沉溺的故事。
“越鲜殿下,也许您不知道,我与流逸的奴兽契约上有一行,只要他轮回重生于世上,我就能感受到他。我能看到灵魂。”魑声音急切。
“与我何干?”越鲜与这个比他强壮的男人对峙着。
“你的灵魂与他的一样。”魑一字一词,认认真真地说道。
“此话当真?”越鲜松开了抵着他的手。
“千真万确。”魑坚定地点点头。
“可我不记得你。”越鲜一脸茫然。
魑摸了摸他的头:“轮回的人上一世的记忆是被封住的,你当然不记得啊……流逸。”
“叫我越鲜殿下吧。”越鲜扭扭头:“被叫作先祖的名字,就算是前世的自己,也很奇怪。”
“好,越鲜殿下。”魑起身,松开了他:“我找遍了圣祇国,终于,我找到了一个方法。”
“一个打破记忆桎梏,解放前世记忆的方法。”
“变态离我远点。”越鲜又往后退了几步。
“你不想记起我么,流逸……”魑一副受了伤害的样子,委屈巴巴。
“叫我越鲜殿下。”越鲜扭过头去,尽力避免和他对视。
魑想伸手触碰他,但还是忍住了。他身体中那份滚烫的奴兽契约告诉他,眼前人就是思念中人,可他看到的告诉他,眼前人早已非彼时人了。
这陌生的距离感真是要命,他辛辛苦苦找了那么久,他却早已不是越流逸了。
“我就抱一下。”声音中满是恳求的意味。
我等太久了。
“越鲜殿下……”魑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啊……大男人……你……诶?都快哭了?
越鲜叹了口气:“先说好,无论圣祇国发生什么,你都不准流放我啊。”
扑通。
魑都没等越鲜答应,一把把人搂进怀中。越鲜挣扎着,发现无济于事,只好乖乖地让他搂着了。
抱了好久,越鲜都没发现自己居然停止了抗拒,一直享受着这个温暖的拥抱。
越鲜独自在毓秀宫生活,除了身边那几个哑巴似的守卫与侍女,就没怎么和外人打过交道。
原本以为四圣奴兽是一群凶巴巴,冷酷无情,秉公执法的灵兽,没想到脾气这么顺。
“有没有想起点什么?”魑轻轻抚着越鲜的背,怕又惹毛他,语气间是轻轻的试探。
越鲜皱了皱眉:“没有。”
这灵兽还是个痴情种啊?越先祖是我,我是越先祖,太傅都没跟我讲过这么扯的事。
“再牵牵手好不好?”魑戳了戳越鲜的掌心,轻轻挠了挠。
“得寸进尺了啊喂!”
“求你了……”
“……”
十指相扣,那股舒服的温度包裹着越鲜,让他欲罢不能。
“很棒哦,越鲜殿下,现在想一想,脑海中有没有一个卷轴的模样?”魑的嘴唇离越鲜的耳朵很近,他说话呼出的气热乎乎的。
越鲜想了想:“你说的卷轴是什么样的?”
“嗯?”魑嘴唇在越鲜耳朵上碰了一下,弄得越鲜痒痒的。越鲜把头别过去:“我见过很多卷轴,你想让我看见的,长什么样?”
“很简单,就是一张泛黄,又有些破损的厚纸,上面写的是奴兽契约的内容。”
“没有。”
“啊……看来要更深入交流一下,我想想……我们亲亲?”魑的呼气吹着越鲜的脸颊,让后者脸红得发烫。
“我想起来了!我全部想起来了!”越鲜撑开他,但两人是面对面抱着的,魑的手托着他的腰,不让他掉下去。
“想起什么来了?”
“卷轴!是卷轴!我想起了卷轴!”
“真棒!是什么样的卷轴呢?”
“很简单,就是一张泛黄,又有些破损的厚纸,上面写的是奴兽契约的内容。”
“……看来还是得亲亲。”魑笑得狡黠。
“你再乱来我就跳出去。”越鲜指了指开着的窗。
“流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魑还想装可怜。
“我不是越流逸,我叫越鲜。”越鲜推开他,站到一旁:“不要再认错了。”
魑很失落,拉着衣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好,越鲜殿下。”
门来传来喊声:“越鲜殿下,该用膳了。”
“好!”越鲜应了一声,回头对魑说道:“要留下来尝尝御膳么?”
“不了,谢谢殿下。”魑揉揉他的头发:“我下次再来找你。”
“下次——是什么时候?”越鲜有点恋恋不舍:“这里都没人陪我说话。”
“明晚如何?”魑问道。越鲜不假思索答应了。
“越鲜殿下。”魑再一次叫住了他,“嗯?”越鲜没有回头,径直向门口走去。
“我不会流放你的,四圣奴兽的其他三人也不会的。”魑说道。
越鲜回头,魑已经不在那了。
啊……真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