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张长河
尘土飞扬中,裹满泥巴的身体上又粘上了厚厚的黄色尘土。
紧跟在他身后的张长河急了,因为眼前那片狂风般的尘土,让他与李东风之间的距离在肉眼可见的拉大。
他搞不懂,体力早已接近崩溃边缘的人,怎么会和打了鸡血一样,突然爆发。
但他知道,如果不加快速度,他可能会坐上那辆不需要买票的卡车。
张长河也加速了,只是他的加速和李东风有点不同,他将紧贴地面的身体抬高了,虽然会加快速度,但离后背只有五厘米的铁丝网,会毫不留情的划破他的衣服,然后狠狠刺进背部的皮肉。
衣物破裂的刺啦声被疯狂的摩擦声掩盖,可他掩盖不了破皮而出,又和泥土灰尘混成一团的血液。
张长河如同着魔般,双眼通红的挥舞着四肢,全然察觉不到背后的漏风和滚烫的潮湿。
此时的他,眼里只有被灰尘模糊到看不清的出口,和那个已经快要爬出出口的身影。
李东风爬出了低姿匍匐网,然后起身朝前猛冲。
五秒后,张长河也爬到了出口。
李东风在前面机械般迈着已经快失去知觉的双腿,张长河在他身后跌跌撞撞的追赶,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庞,摆到没有节奏的双臂,一深一浅的迈步,并不像在奔跑,更像是某种肌肉的本能,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本能。
李东风迈出过了终点线,回头看到了那个跑的有些残忍的身影。
五秒后,张长河扑过了终点线,然后立刻躺在了地上。
刘骁按下对讲键:“李东风,用时十四分九秒,张长河…”
他忽然停顿,那个躺在地上,进气都困难的脸在死死盯着他,他竟然有些不忍。
“张长河,用时十四分二十二秒。”
张长河愣住了,甚至忘了那个困难的呼吸。
一秒后,他转头看向阴暗的天空,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天要下雨了,好雨有时并不知时节。
虽然较量就必定会有输赢,军人之间也不会因为一次输赢而反目,只不过这一次不一样,他争的不是输赢,而是去留。
李东风呆呆的看着躺在地上,几秒都没有动静的身影,内心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压抑。
这一次的离别不像前几次那样仓促,朱有龙留下了足够的时间,让他们相互告别。
李东风和张长河并排坐在训练场台阶上,在二人面前是一个个相拥的身影。
李东风转头,有些难以启齿的说:“我”
张长河打断了他的话:“可别,有些话,还是藏在心里吧。”
李东风沉默,因为张长河说的很对,有些话放在心里,远比说出来好。
张长河笑了,不自然,又很真诚。
“在朱队长的规则下,一定会有人走,你可别自责,要知道你可是我一直仰慕和追赶对象,如果没有你做为目标,我可能早都放弃了。
好比最后这次,换做别人,我的真实实力只能发挥到九成,但面对你,一定是全力,虽然结果有些不如意,可我不遗憾,因为我尽力了。
其实在我心里,有一个强者能主动选择我,本身就是一种帮助,更是一种鼓励,如果没有强者压在你头顶,你永远都在自我陶醉,永远不知道自己的不足,永远没有办法突破极限。
说句真心话,这一个多月我过的很压抑,那股力量压的我险些喘不过气,慢慢的我明白了一件事,这里要的不是刘连长口中的龙,龙这个生物太虚幻,他真正想要的是吃肉喝血,野性十足的狼!
打一开始,我就知道我可能不是,只是身为军人,谁都不愿放弃,即便他原本就不属于你,你还是会想去努力一次,去挣扎一次。
现在也挺好,终于能喘口气了,那副我扛不起的担子也能放下了。
张长河不自然的笑变成了欣慰,很轻松,很自在,仿佛瞬间就将内心所有的负担都抛掷一空了。
他站起,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回老连队我依然是龙,保重兄弟,训练场上见!”
那个步履矫健的身影,让李东风忽然有些缓不过气。
张长河说的没错,在这个规则下,绝不会安然无恙,只是张长河这番开朗的言语,让他内心很堵,很堵。
如果他之前没有选择张长河,此刻他不会离开。
张长河素质很好,不好的是碰上了自己这个心胸狭隘的战友。
因为,他就是那个当初在火车上和刘红星争吵,并打伤了刘红星的人。
可是将自己的私欲强加到别人身上,以此来阻挠别人应得的东西,很可耻。
李东风起身,他没有去追张长河,而是飞奔到了朱有龙面前,然后快速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整说了一遍。
那副认真又后悔的模样,明显是在恳求朱有龙网开一面,从而留下张长河。
朱有龙只说了一句:“你们那些破事我不喜欢听,也不爱听,我只看结果,张长河放在普通连队是个狠人,可他败了,败了说明他还不够狠。”
言下之意,没有一丝挽留张长河的意思。
张长河离开了。
他上车的一刻,天空忽然再次下起了大雨,这让偌大的训练场一下子冷了许多。
大雨中,李东风、谢大伟、阳小波、吴浩、高汉静静的看着身着整齐军装的张长河。
他们都来自一连,而一连的二十名精英,只剩下他们五人,这个结果很惨烈。
张长河直直站在车尾,雨水落在早已湿透的军帽上,又顺着帽檐汇成一条条透明细线,滴落到那身整齐的军装上,不觉军装已湿了大半。
他仍然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抿嘴看着面前同样一动不动的五人。
李东风眼中是后悔和歉意,谢大伟眼中是鼓励,阳小波、吴浩和高汉的眼中是惋惜。
而他眼中是不舍,难以言语的不舍。
张长河缓缓举起右手,五人同时举起右手。
十秒后,张长河放下手臂,转身爬上了卡车。
这一天,是1999年5月8日。
这一天没有继续训练,而是在刘骁的安排下,将四十人重新分成了十个班,每班四人,同样不设置任何管理职务。
当天晚上,正在看新闻的四十人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