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恨你蠢
“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一天天的就知道要钱找事。”
“钱呢,藏哪里去了?”
锅碗瓢盆躺了一地,烟灰缸砸中额角带着血一起落到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女人瘫在墙角悲鸣,像某种小动物的哀叫。
鲜血洇红了白墙,他跪在地上,发抖痛哭,抱着男人的腿一遍一遍的求。
“别打了,不要打了。”
男人一脚把他踹开,扯着他的头发逼问:“哭什么哭,你老子死了吗?你哭丧呢。滚开,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一脚两脚,他缩在地板上默默数着,终于在男人踹了数十脚之后,倒在地上的母亲爬起来了,他可以清晰看到母亲的表情。
她松了一口气,因为自己暂时避免了体肤之痛。
多讽刺,当你弱小的时候,连亲生父母都欺负你。
“阿灼”
纪灼被这清丽的一声唤回了神,他结束了回忆,看着郑美伦那身蓬松白纱,心里波澜不惊。
“阿灼,你看这身怎么样?”
郑美伦纤手搭着细腰,慢慢转了一圈,于是白色的婚纱便在原地翩跹成花一样的圈。
“很好。”
“和之前那套米色的比呢?”
“都可以,你喜欢就好。”其实,他讨厌一切白色公主裙,这种东西总能让他想起小时候的姜糖。
以及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那种对一个幸福小孩可望不可即的羡慕与嫉妒,是他不想反复回味的。
所以希望是米色,但他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和她吵。
再说,他的喜恶,又有谁在意?
“你到底有没有上心,我们这是在挑婚纱,我一辈子就穿这么一次。”
郑美伦精致的脸垮了下来。
纪灼有些疲惫,他看着女人露出了一抹温顺的笑。
“米色吧,我觉得米色好。”
“是我穿又不是你穿,你喜欢有什么用,你就不能从我的角度考虑一下吗?”
“米色显你白,而且很温柔。”
郑美伦瞪了他一眼,最后拍板:“我就要这件白的,咱们婚纱照里面有一套就是米色的,你一点都不关心我们怎么样。”
语毕便怒气冲冲进去换衣服了,既然他喜不喜欢没用,为什么还要问呢?纪灼冷笑一声,没有辩驳直接把卡递给导购。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等他把该买的都买了,再享受到自己准备的浪漫惊喜之后,郑美伦就变得眉开眼笑。
“阿灼,这个项链我很喜欢,可是我们婚礼上的首饰不是都选好了吗?”
“那天你可以换着戴。”
郑美伦忍不住笑了:“真好,过两天来参加我们婚礼的那些小姐妹们估计都要嫉妒死我了,真可惜,糖糖不来太遗憾了。”
纪灼听了这话,没忍住,他把刀叉轻轻放下,看着对面那张姣好的脸一字一顿道:“为什么是俩天后,不是定了年后情人节吗?”
郑美伦干笑着解释:“啊,怪我怪我,是我忘了和你说。你也知道,我家能有今天全靠我叔叔扶持,我结婚我叔叔是一定要来的。可是不凑巧,他今年春节打算去瑞典度假,来不及参加我们婚礼,所以我爸就做主提前了。”
“就因为他一个人?”
“怎么是一个人,我叔叔一个比得上你多少穷亲戚。再说,我们这种明面上是婚礼,背地里不都是个人情往来嘛?啊呀,你别担心了,请柬日期我都改了,你那边的亲朋好友也已经重发了一遍,而且咱们可以早点在一起不好吗?”
纪灼面色发寒,他死死握着手里的刀叉,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的婚礼提前,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对吗?”
他的声音有点大,扰的周边稀稀拉拉几个人纷纷往他们这边看。
郑美伦握住了他的手:“你小声点嘛,我这不是忘了说,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至于吗?”
“不是什么大事?那什么才叫大事,是不是结婚的时候换一个新娘给我,再用人情世故那套圆过去这种事你家也干得出来?”
“纪灼!”
郑美伦也吼了出来:“你不要得寸进尺,我都已经同意你妈过来了,你还想怎么样?”
纪灼说不出话,他憋着一口气闷声吃饭,最后把郑美伦送回了她家,俩人就这样不欢而散。
来不及了,哪怕他再催,会计师事务所那边也没办法再快了。
时间过得飞快,短短两天,不过眨眼之间,他还不知道结果,就迎来了自己的婚期。
纪灼一身黑色西装,手里捧着白色的花,在去婚礼会场之前,他先去了趟疗养院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
母亲罹患脑梗塞,下肢瘫痪已经好多年了,这些年病痛的折磨让她老了好多,再加上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才五十出头的年纪但已经两鬓斑白一副老相。
母亲一见他就露出了笑意。
“我儿子真帅。”
纪灼只是笑。
“长大了,要娶老婆了,老婆很漂亮,你有福气了。”
“嗯”
女人握着纪灼的手,俩滴热泪流了出来,她颤巍巍地伸手,纪灼下意识弯下了腰,好让母亲可以拍到自己的肩。
“我的儿,你要好好的,不要学你那杀千刀的爹。你现在年轻,日子过的也好,千万千万不要碰赌博这个东西。久赌必输,多少家底都不够,你爸年轻的时候家底也是有的,一赌就什么也没了,赌的家破人亡。娶了我之后才知道收敛,可没几天就又沾上了,这东西难戒哦,所以听妈一句话,千万不要碰。”
这些话恍如晴天霹雳,把纪灼震的魂魄都要散了,他看着苍老的母亲,声音轻到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我爸不是出狱之后受了打击才开始赌的吗?”
“唉”女人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他一直这样,当时媒人还瞒着不说,他们一家子人合起伙来骗我。结婚头几年还收敛了一点,他人又聪明活络,工作也很好,还挺上进。结果没几年就不行了,开始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实在收不了手就拿东家的钱补窟窿,这才被抓进去的。”
“可是你当初不是这么和我说的,你还记得吧。我小时候你说我爸是好人,是别人陷害他,他没有心眼被人坑害了才会这样,不是吗?”纪灼看着这个人,语气轻的厉害。
女人看着他,浑浊的眼里盛满了笑,皱巴巴的脸像个干瘪的橘子,她看着纪灼说起了往事。
“那个啊,唉,你小时候总是哭着跑回来,老说别人欺负你,说你的同学骂你是杀人犯的儿子,妈不是心疼你吗?只能这么说来安慰你。幸好,我的儿子长大了,还很优秀。”
一颗心如坠冰窟,纪灼甚至有些麻木,想要活埋他的土如今终于淹住了他的口鼻。
他居然笑了,笑的有些痴狂。
这女人爱他,从小对他的管束就异常严格。
他还以为幼时父亲揍他是因为生活失意,母亲揍他是为了让他成材。
如今细想,掰碎了想,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眼前这个被他叫做妈妈的女人,分明蠢的让人心里发寒。
“可我记得爸爸小时候陪我玩,还给您送过花。”
“赌嫖不分家,他给我送的花,不如他给外面相好的十分之一,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我带着你去一个阿姨家吗?”
“记得,你说那是爸爸的远房亲戚。”纪灼舌尖发苦。
“那时候他和外面的女人鬼混,半年都不着家,我那是带着你去求他,让他看看你看看这个家,好歹算他良心没死绝,回来陪着你玩了几天。”
最后的乐园坍塌,曾经的美好也只是虚妄一场梦。
砖瓦琉璃倒的彻底,一念之间,那个住在乐园里拿着纸飞机到处疯跑的小男孩被埋在下面。
流血了吗?或许吧,骨骼碎了吗?或许吧。
事实上,鲜血溅了一地,骨骼四分五裂,那颗鲜活温热的心也被不知名的东西掏出来踏在脚下,碾了个粉碎。
纪灼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恼,只是有种压抑不住的悲凉充盈了整个胸腔。
朝前看不到路,往后,也没有乐园在等他了。
真好,没了就没了,相比患得患失要好的多。
纪灼只有一个想法。
另一个女人占据了他的脑海,那个女人温柔又聪慧。
那是姜糖的妈妈,是别人的妈妈。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平生第一次,恨她的蠢,恨的咬牙切齿捶胸顿足,但却只能对着她笑。
于是他抬手抚了抚母亲的后背,嘴角微微上扬,笑的阳光又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