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桩桩件件,尽数是真
扶予生将张三告诫当作了耳旁风,见张三已经走远,便隐匿了身形,拂袖间已经立于槐花树下。
眼前的槐花树与四百多年前的别无二致,一如既往的繁茂幽香。
天幕沉沉,晚风袭来,槐花朵朵飘散,落于扶予生的肩头与额前的碎发上。
扶予生择起一朵槐花,在指尖摩挲,眼中的波澜渐起,双唇的微颤泄露了自己难抑的情绪。
明明,我只是个槐花树下打盹的少年。
扶予生侧目望去原先的药田,入目的却是排排林列的石碑,扶予生心中猛的一扼,乱了呼吸,只刹那便红了眼。
一步一步,扶予生垂着双臂,一步一步的向那落满后山一片的石碑挪过去。
直至看清石碑上所刻的字,扶予生瘫坐在地。
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如孩童般张开了嘴痛哭,扶予生眼泪如雨般湿了衣襟,也无暇顾及是否会有人听见。
扶予生跪在了石碑之前,双手青筋暴起撑在了泥土之上,低下的头犹如要埋进泥土之中一般。
不会再有人在他哭闹耍皮时逗弄着安慰了。
爹娘姐姐们、柳世师兄和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他们一个一个熟悉的面容只化作了冰冷的铭文撰刻在石碑之上,林列在没有人迹的后山。
弱梦之中的桩桩件件,尽数是真的。
晚霞渐浓似要坠下,风起引的山上丛林摇摆叶声阵阵。
少年放肆的在晚间宣泄自己的悲伤,直至疲惫的靠在石碑之上慢慢的睡去。
再醒时晚霞褪去,月上梢头,鼻尖槐花幽香阵阵,一时竟然有种长梦醒来回到飞升梦前的傍晚的错觉。
或许下了后山,台阶下就是谷青师姐端着热乎乎的烙饼来催促。
或许不日师父就要从山下回来,又捡回来一个脏兮兮的孩子。
或许柳世师兄会同意自己下山去与父母姐妹团聚一番。
可是身侧冰冷的石碑还在,扶予生清楚,回不去了。
扶予生吸溜了一下鼻子,抬头将又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了回去,狼狈的爬起,却发现身上有一件披风滑落在地,款式倒是看不出男女。
是谁给自己盖的披风?
难道自己方才哭时,有人在后山?
张三说过此处是折风山的禁地,那理应是不会有弟子随意闯进来的,难道是谷青师姐?
只是猜到这种可能,扶予生都觉得羞愧难当。
扶予生将披风折起抱在怀里,起身就准备要走,却在抬头时看到了槐花树下的身影。
那人衣袂在晚间冷风下摇摆,面容被槐花枝桠的阴影遮去,只安安静静的立在槐花树下,
虽然看不到那人的眼睛,扶予生却清楚,自己正在被注视着。
那人在长长的静默之下先开了口,她说:“予生,是你吗?”
扶予生闻言惊退一步,这是师姐的声音。
脑中翻涌片刻,扶予生抱拳弯腰。
“宗主夫人认错了人,我是今日来拜访的散修,想借贵宗派的灵气疗愈伤处。”
谷青从槐花树下走了出来,站在了月光之下,扶予生这才将她看清楚。
只见她穿的单薄,头上未戴花配簪,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让扶予生注意到的是师姐隆起的肚子,师姐又怀孕了。
扶予生上前,轻声一句“失礼了”,便将手中的披风为谷青披上,包裹住她瘦小的身躯。
谷青没去责怪他一个散修私闯禁地,和靠近自己的无礼,而是又向他靠近了些,去打量扶予生,眼中尽是温情。
谷青道:“夜里惊梦,梦到我家弟弟吵闹着要吃槐花烙饼,我便来了后山。”
扶予生退了一步,低头恰好的去遮住自己的大半张脸。
虽然自己现在的面容已经是覆了法术后的,却奈何谷青的目光让扶予生不敢与她对视。
扶予生道:“尊主夫人疼爱弟弟,小道羡慕。”
谷青问道:“你可爱吃槐花烙饼?”
自然是爱吃的,最喜师姐的烙饼,扶予生心想。
“槐花入口太涩,小道不爱食。”扶予生道。
谷青眼中一瞬的伤怀,却还是浅笑着说。
“看到你,我还以为是我那不得闲的弟弟嫌上界乏味,回来看看我。”
扶予生鼻子一阵酸楚,眼眶微红,头低的更低了些。
“让尊主夫人失望了。”
“不知上界可有槐花,他要是馋了,也不知是否还会像儿时一般苦恼。”谷青叹之。
“仙者无忧,尊主夫人不用担心。”扶予生道。
谷青微红了眼眶,“无忧就好。”
这时台阶下有声音传来,喊的是“夫人”二字。
想来是尊主发现身侧的人不见了,便寻了来。
谷青说道:“你躲去槐花树后。”
扶予生闻言隐匿了身形,躲了过去。
只几息功夫,台阶上走来一个人,那人微喘着粗气,看到谷青果然在这,便不顾疲惫的跑来,赶忙脱了自己的披风裹在了谷青身上。
“夫人,夜深露重,你还怀着孩子,怎么只披了如此单薄的衣服又来这后山了。”
匡承飞喘着气给谷青系上披风的绑带,然后将她冰冷的双手裹在自己的大手中揉搓。
“你看看你,都冷成什么样了,伤了身体如何是好,白日里你说一声,我何曾不陪你一起来。”
谷青看着担忧自己的匡承飞,歉意的说道:“让夫君担忧,以后不会了。”
匡承飞却没听进去,“你每次都说不会,下次若是要来,起码要多裹上些衣物,也得将我喊醒同你一起,可别再一个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谷青面露温柔,应之:“都听夫君的。”
匡承飞拉着谷青的手往台阶处走,谷青回握住他的手,二人声音逐渐在后山上消失。
扶予生从槐花树后走了出来,看着远去的二人,心中一阵涟漪。
至少这尊主对师姐是爱护有加的,如今师姐又怀了孕,可见二人甚是恩爱。
只是师姐当年修为在一众年少中也算名列前茅,如今却荒废了修行,甚是可惜。好在匡承飞未亏待师姐。
扶予生想起师姐的第一个孩子匡嗣清是一个痴儿,一个痴儿还能有此修为,可见其天赋,若是智力无碍的话,怕也是个天才。
扶予生没去再想,回头再看了一眼月光下林列的石碑,然后匿了身形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