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从夹缝里讨了孩子的生存
这一两天，咸阳官兵可忙活儿了。
石炳旸在京城做了十几年的廷尉，势力如树根般盘曲石隙，而皇帝又要清洗自石炳旸以下的余孽。
那自然，因此受株连的人数不胜数，都快要把云阳狱和其他大小囹圄塞满了。
在兴乐宫中，皇帝赵佑小憩过后，心肠莫名软了些，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把宦者令史珅叫到跟前来。
“陛下有何吩咐？”
“传一道旨意：石炳旸的次子，原咸阳令石垣壸，赦其死罪，流放至云中郡边塞，永世不得回京。”
“奴才遵旨。”
云阳狱拥挤不堪。
又是在炎热的夏季，本就肮肮脏脏的囹圄，更加臭气熏天了，里面的人更是绝望至极，骂声不绝于耳。
又有谁能想到，曾经主管北秦刑狱的廷尉石大人，如今却成了云阳狱看押的死囚？
“都老实点儿。”
“也没几天了，一群活死人。”
署人们突然增加了不少活儿，心里特别烦躁，瞅着这些如同丧鬼般的囚犯，也没个好脸色，对他们动辄打骂。
反正这些囚犯们很快就得赴刑场了，在牢里，即便被打死了或者打残了，上头也不会因此找署人的麻烦。
“都让一让。”
“左丞相大人来了。闲杂人等，一律退下。一群将死之人，都把嘴闭上，少在那儿嚎叫，叫得比鬼还难听。”
王隆世捂着鼻子，极力忍受着这些难闻的恶臭，在云阳狱狱掾范费的带路下，迅速来到关押石炳旸的牢房前。
锁一下子就打开了。
范费恭敬地作揖道：“左丞相大人，你请，我在门口随时听命。”
“有劳了。”
“小人告退。”
王隆世穿过牢门，向最里面那个一身囚服的人走过去。
石炳旸听见了动静，转过头，看清来者确实是王隆世后，竟忍不住哭了。
“石炳旸，我来送你一程。”
王隆世坐在脏兮兮的草席上，和石炳旸相对而坐，眼神里倒是充满了歉疚和同情。
石炳旸瞬间哭成了泪人，怆地呼天地问道：“我，我真的，三族都要被诛吗？真的就没有一丁点儿回旋的余地了吗？”
“老兄，是我对不起你，这事，是我起的头，你为我操刀干了活儿，到最后，我却保不住你。”
王隆世微微低着头，看来，他虽然心狠手辣，但对于眼前这个跟他来往了多年的老朋友，倒是有几分真情谊。
“我知道。陛下龙颜大怒，你也差点儿……我不怪你。反正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我也风光了大半辈子，什么权势地位和荣华富贵都享受过了，也不算亏。”
石炳旸虽然嘴上这么说，嗓音却颤巍巍的，慌张又焦躁，双手抵在粗糙的草席上，都被磨出了丝丝鲜血。
王隆世抬起头，苦涩一笑，说道：“老兄，其实，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都到这田地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的次子，石垣壸，本是要连坐处死的，但陛下特地下了一道圣旨，免了石垣壸的死罪，把他流放到云中边塞去。”
“真的？陛下突然这么软心肠了？”
石炳旸仿佛诈尸了般，整个人一下子都鲜活了不少，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珠子里，立马清澈了许多。
“我心生好奇，斗胆去见了陛下，拐弯抹角地问了。我才知道，陛下对石垣壸，一向是青睐有加的，尤其是四年前，有件事，使得陛下特别欣赏石垣壸。”
“哪件事？”
“前丞相章源德，有一个儿子，叫章顺，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他奢靡无度，驻足女闾，昼夜歌舞，性格乖张，喜血腥暴力。”
“章顺这个人，我还有点儿印象。”
“有一次，章顺在华楼女闾，生生将一个娼妓虐待至死，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命手下的爪牙，打死了一个不愿伺候他的娼妓。这两个娼妓，都是自小就被卖了身的可怜女子，她们一朝惨死，没有人替她们主持公道，内史郡官府也不愿为了两个下贱女子，让当时还是丞相的章源德脸上无光。”
“这件事，我也有印象。章顺是怎么杀人的，很多人都看见了，再经口耳相传，没多久，就传到了我的耳中。我当时，碍于廷尉职责，又不敢得罪章源德，就做了表面功夫，找章顺说了几句话，然后我就把这烫手山芋给扔了。”
“你把这事当作烫手山芋，可你的儿子，石垣壸，却一腔正义，他在内史林懋那儿吃了闭门羹后，直接写了一道奏折，绕过御史台，把奏折送到陛下的御案上，明白说了章顺作恶的事。”
“所以，就是因为这事，陛下对壸儿青睐有加？”
“陛下看了这道奏疏后，没有明着处置章顺，甚至没有向别人透露这事，但他默默记住了石垣壸，所以今日，他才发了善心。”
石炳旸破涕为笑，心底那潭死水总算起了些许波澜。
“老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也不算绝了后。”
石炳旸突然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了一下，扑通跪了下来，哽咽道：“王丞相，我，既然，我次子都能免了死罪，那能不能，你跟陛下说说情，把我的长子石垣衖、女儿石斓一并赦免了？”
“这，这个，我怎么说情？”
“石垣衖在宫中担任仆射，一直恪尽职守，从未出过任何差错，陛下在宫中也经常见得到他，还有石斓，陛下当年很看好她，赵骃还是太子的时候，陛下本来中意石斓做赵骃的太子妃。”
“我拿着这个去说情吗？石炳旸，我是拿你当好兄弟，我也有愧，可是，你这个，也太为难我了，我自己都还没摘干净呢。”
“哥哥，哥哥……”石炳旸痛哭流涕，使劲给王隆世磕头，苦苦哀求道，“哥哥，我求你了，我求你，你就看在昔日我为你鞍前马后、任劳任怨的份上，救救我的两个孩子吧，哥哥……”
“你比我大好几岁，我该叫你声哥的。”
“哥哥，我求你救救他们吧，他们根本没有参与过我们那些事，他们不该因我受牵连，他们不该死的。”
“我，这个很难啊……”
“哥哥，你去求个情吧，哪怕他们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哪怕他们都去了边塞受苦，只要他们还能活下去，我都谢谢你，哥哥。”
王隆世感到心口一阵绞痛，他终于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父子亲情。
孩子都是父亲的软肋。
“哥哥，求你了。”
石炳旸声泪俱下，额头很快磕出了血，但他顾不上疼痛，仍然一个劲儿地哀求着。
王隆世把心一横，扶住石炳旸颤抖不已的身子，坚定地说道：“石炳旸，我，我答应你，我去求情，我尽我所能，保住石垣衖和石斓的性命，只是他们俩活罪应该免不了。”
“哥哥，谢谢你，我真的谢谢你。”石炳旸泪如泉涌，又凑近王隆世的耳朵，低声说道，“哥哥，当日在兴乐宫，陛下跟我问过你，我只说了你关于陈胜年和郑家人的事，别的事，有涉及到你的，我一个字都没说漏嘴。”
“在官场上，我还能交上你这个朋友，我这辈子也没有别的遗憾了，谢了。”
王隆世背对着石炳旸，闭上眼睛，簌簌落了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