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暗流涌动
长篇回忆终于叙完了往事。
刘锋映舌桥不下,久久缓不过来。
原来,那纸醉金迷、歌舞繁华的京城咸阳,居然暗藏了这么多血腥又黑暗的心计手段,箜篌妙音甚至湮没了那些人的垂死挣扎。
成王败寇啊。
胜者矗立于太阳的光辉之下,享受众人的仰望和歌颂。
败者身死族灭,匿于层层尘垢,变得污浊不堪,直至其彻底腐烂成泥,被世人唾弃、鄙夷。
其中曲折真相,又有几人在乎呢?
郑峪痛哭道;“刘伯父,照这么说来,是我们害死了父亲。本来,父亲临走时,给我们写信说了他调任云中郡的事,当时我们已经意识到,那封信得立马拿回来,不能让王隆世瞧见了,可是,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我知道。那封信,还是被送来了云中郡,送到了郑弗手中。”
郑峪说道:“我们是在杜邮亭那儿寄的信,我们去那儿问,信使翻了记录说,信已经送到了京师屯兵营,他们进不了军营,只能把信交给那里专门接收兵卒家书的官吏,由那些官吏转交给相应的收信人。”
刘锋映问道:“信送进中尉军营的时候,郑弗就已经启程,在来云中郡的路上了。那,那中尉军营是怎么处置收信人不在的信呢?”
郑苢墨说道:“我们去找了韵姐姐,她丈夫马卿曙是左中郎将,虽然左中郎将隶属于殿禁卫军,但我想着,他肯定能帮我们打探一下情况。”
“那,那韵儿又是怎么说的呢?”
郑苢墨回答道:“她和马卿曙去问了,也问到了。有个小吏翻了记录,说是,我们寄过去的信,他们是收到了的,但是因为父亲在那之前,已经离开了京师屯兵营,去了云中边郡的边郡屯兵营,他们就按照这个地址,将这封信继续往云中郡那个军营送,这中间,他们没有拆信,信是原封不动地转送出去的。”
刘锋映捶胸顿足道:“原来是这样。信吏尽职尽责,可阴差阳错,韦庭盛不是个好人,他为了上位,连良心都不要了,也怪我,我没能及时看出韦庭盛的险恶用心。”
刘襄倒没真去别处转转,而是坐在帐篷背后,竖起耳朵,全程听清楚了那边的对话。
当年太子之位易主,其中确有不少生死角逐。
这一点,刘襄是知道的,因为他可是当年巫蛊一案的关键人,顺利扳倒前丞相章源德的关键人,他所知道的内幕,可比郑氏兄妹所推测的,更完整得多,也更复杂得多。
多亏了雍王赵冉的手笔。
只是雍王躲在暗处,最后,没能捞着几分好。
明面上最大的受益人,是赵骊,和以王隆世为首的王氏外戚。
当然如今,王隆世设计陷害陈胜年和郑弗这事,倒是一个突破口,得好好利用起来。
郑氏兄妹就是雍王最新的棋子。
若运作得当,王隆世就是下一个身死族灭的章源德。
“眼下,朝廷正在通缉你们,你们不能被官兵抓住了,得躲起来。我在云中郡做了六年的屯兵营裨将,在这儿藏两个人还是办得到的,正好这里是边塞,鱼龙混杂的,官兵也跑不到这么远。”
郑苢墨问道:“你可以帮我们藏身吗?”
刘锋映抹抹满脸的泪水,说道:“要不,你们俩,先在这儿暂住下来,饮食起居什么的,我来安排,我身上还带了些钱,你们先用着,钱不够了,跟我说,我再拿些出来。”
郑峪和郑苢墨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刘襄也暗暗笑了,咸阳那边还没有动静,雍王爷也没有别的指示,本来他还有些伤脑筋,接下来郑氏兄妹该何去何从,这下倒好,刘锋映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干脆将计就计。
之后的事,先等指示,再做筹划。
快要到亥时了。
兴乐宫仍然烛火通明,皇帝赵佑独自坐着,良久不言,满脸愁苦,哀叹一声后,又大口饮着酒。
亲情,与生俱来,是割舍不下的。
哪怕是皇帝,他至高无上,生杀予夺,可他也想如同寻常人般,拥有真挚的亲情,譬如白头偕老的琴瑟之情、菽水承欢的父子之情。
赵佑不算是个昏君,他勤政,也爱民,奉行夕惕朝乾、谨终如始的作风,可同时,他也感到无尽的孤独和疲惫。
雒阳长公主赵浠垚是一个女人,对兄长赵佑的皇位没有一丁点儿威胁,又与他同根而生,自然而然,便成了他渴望亲情的慰藉。
同时,长公主赵浠垚也坦然享受着这一切荣耀。
她可以罔顾所谓妇德,不敬丈夫,豢养男宠,育有私生女赵菡溱,又干涉朝政,暗中为朝中官员牵线牟利。
三四年前,她更是与王隆世联手,顺利给太子之位换了个人,她的食邑三川郡雒阳,也从两千户,增到了五千户。
可是如今,上天弄人,给这位看重亲情的皇帝出了一道难题。
赵佑深夜扪心,伤感到极致时,竟不自觉地,落了好几滴泪。
宦者令史珅忍不住劝道:“陛下,这会儿已经很晚了,你要保重龙体,要不,早些歇息吧。”
赵佑喃喃道:“骊儿在小屋里,跪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明白没有,有没有意识到什么。”
“太子殿下一向仁厚,事先应该,并不知晓王丞相的所作所为,这一天一夜过去了,他应该也想明白了吧。”
“朕十八岁继位、娶妻,当时由太皇太后摄政,二十五岁才正式秉钧持轴,直到今年阳月,朕四十有二了。这些年,朕只有四个儿子,赵骃、赵骊、赵骓、赵驹,可朕却次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最后只剩下骊儿一个儿子了。”
“陛下,你四十如虎,正值壮年,后宫嫔妃无数,将来,你肯定还会有公子的。”
“那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史珅嗫嚅了。
凭着多年揣测皇帝心意的经验,这位宦者令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确实生了再度废太子的心思。
毕竟太子赵骊的母家,以王隆世为首的王氏外戚,太不堪了,还害死了废太子赵骃。
可关键是,至少目前,赵骊是皇帝唯一存活于世的儿子。
皇帝压根儿没有别的选择。
哪怕赵骊十恶不赦、罪不容诛,他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是能够坐在皇太子位置上的唯一之人。
半晌过后。
皇帝放下酒樽,稍稍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开口道:“去看看他吧。”
这两天,王隆世别提有多郁闷了。
王隆世怎么都料想不到,一开始,他在宴会上,看中了陈胜年的续弦妻子,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厉丽媚,可到了如今,他居然酿出了这等祸事。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了。
事情的走向,已经完全脱离了王隆世的控制,还给他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反噬。
郑氏兄妹还真能折腾啊。
王隆世自负极了,他绝不会承认他有错。
既然祸事的源头是那场见色起意,王隆世自然而然,将这一切罪责,都推给了厉丽媚。
红颜,就是祸水。
在丞相府邸,一间卧房里,不断有声音传出来,是女子痛哭、挣扎和男人狂笑、发怒的交织声音。
声音很是凄楚,又很是骇人,出了窗户后,更是被淹没于浓浓的黑暗夜色中。
外面的人,没有人在意厉氏的门前雪,各自都扫着自己的瓦上霜。
心腹胡洎有事要报,便轻轻敲了一下门,得了里屋的回应后,便在门口规规矩矩地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王隆世心满意足了,又重新披上衣裳,和胡洎去了另外一间屋子谈事。
厉丽媚赤身裸体,痛哭流涕,蜷缩在罗衾里,颤抖不已,浑身都是新生成的伤口,伤口还渗着血。
“大人,刚刚宫中线人来报,陛下亥时左右,去看了太子殿下,估计,他们这会儿正面对面说着话呢。”
王隆世一听,十分得意地笑了。
“大人,看来,太子殿下算是挺过这次危机了,太子和你荣辱与共,他无碍,你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
“赵骃横死,陛下触动,可再怎样,既成结果是挽回不了的。郑氏兄妹固然很可恶,但也算,帮我了却了一个心愿。如今,骊儿,是陛下唯一的儿子了,再没有任何威胁,我王家也可高枕无忧了。”
“也是,当初,公子骓死了,大人为此还责怪吴琨下手太重了。如今看来,都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天都帮着咱们呢。”
“赵骓那黄毛小子,自己命不好,怪谁呢?本来我也没想要他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