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致命红线
云中郡位于北秦国土的最北方,治云中县。
一年到头来,温和的夏季眨眼间就过去了,而满眼冰天雪地望不到头才是常态。
除了恶劣的气候以外,云中郡还与匈奴领地接壤。
匈奴隔三岔五地南下牧马,侵扰这片土地,北秦朝廷迎战匈奴时,也常从云中郡和九原郡北上出兵。
总之,云中郡不仅天寒地冻,气候恶劣,还是个深受兵燹之祸的艰苦边塞。
想想便知,这块天高皇帝远的边塞地方,若真是枕流漱石的佳地,皇帝赵佑肯定不会将废太子赵骃放置到这儿来。
毕竟,赵骃是被废黜了的太子,迁至云中郡,是流放,不是来享什么青山绿水的隐居清福的。
曾几何时,原太子赵骃和其母家章氏一族也拥有滔天的权势和地位,其盛况丝毫不输给如今的太子赵骊和其母家王氏外戚。
章蓁蓁是皇帝赵佑的原配皇后,和皇帝育有两个儿子,长子赵骃和七子赵驹,母亲是宋太皇太后的独女新桓大长公主,父亲章域承是时任太尉、平信侯,亲哥哥章源德是时任丞相、武邑侯。
可惜,朝臣之间的你争我斗向来是残酷又无情的,赵骃和章氏一族恰恰又输得惨不忍睹。
巫蛊一案爆发后,皇帝雷霆震怒,再加上雒阳长公主的多次催促,他还没弄清巫蛊的全部真相,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达了一系列降罪于赵骃和章氏一族的诏书。
原本是皇太子的赵骃被废黜为庶民,和未婚妻章柠薰一道,流放至云中郡。
太尉章域承病重多年,早已是行将就木,听闻噩耗后,不过三日便惊惧而亡,倒也免了皇帝不敬三朝老臣的顾虑。
丞相章源德收到皇帝御赐的剑后,当日便自刎于狱中。
随后,章氏一族诛三族,只剩下两个女儿,章柠薰和章柠苡得以苟活,随赵骃迁至云中郡。
皇后章蓁蓁被废黜后,幽禁于冷宫中,不久又被赐毒而死。
章蓁蓁的另一个儿子,七公子赵驹,天生体弱多病,在章家倒台后,没多久也暴毙身亡了,享年十岁。
章柠苡历经家庭变故,跟着姐姐和姐夫来到云中郡后,一下子懂事了许多,自觉褪去了从前作为丞相之女的娇贵和高傲,和仅剩下的两位亲人一道,学着当地黔首那般,织布种地,饲养鸡鸭。
日子过得倒还算平淡、安稳。
如今,章柠苡满十五岁,及笄了,到了可以考虑嫁人的年纪。
赵骃和章柠薰替妹妹张罗着,花了一些钱,找到当地一个有口皆碑的媒婆,请她负责牵一条红线。
红线很快就牵中了。
廷尉石炳旸的堂兄,也就是云中郡首富石远珍,家中有一子石秀轩,排行老七,为石家老爷石远珍的一名侍妾所生,和媒婆明说了,他想要娶章柠苡做妻子。
“石远珍是云中郡最有钱的商人,他有个堂弟叫石炳旸,在京城咸阳当廷尉,你们应该是认识石廷尉的。石秀轩是石远珍的第七个儿子,生母是石家的一个普通侍妾。不过,石家那爷俩儿都表态了,若是章家二小妹肯嫁过去,石家出的聘礼保证能铺满从这间屋子到石家府门的一路。只是不知,你们二位对这门婚事有什么看法,或是还有什么要提出来的要求?”
媒婆凭着多年的牵线经验,觉得这是一门十分不错的婚事,不禁兴高采烈,立马将这一好消息转告给赵骃和章柠薰,同时试探他们俩人对这门婚事的态度。
章柠薰来不及自个儿思考这门婚事的好坏,便习惯性地看向一旁的赵骃,想要征求他的意见。
对于已经家破人亡的章柠薰来讲,丈夫赵骃就是她的天,支撑着她的一切,使得她还剩有一丝活下去的勇气,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赵骃思考片刻后,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只要石家能善待章柠苡,我就没有其它意见了,我不图章柠苡嫁人后能有多大富大贵,只要她余生安稳就足够了。”
媒婆见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忍不住捧腹大笑,又乐呵呵地确认道:“那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回去,跟石家说说。”
“定了,择吉日,把婚事办了吧。”
不知为何,赵骃总觉得媒婆这如响铃般的笑声很是刺他的耳,他听着很不习惯,甚至觉得有些厌恶。
媒婆心情大好,正在兴头上,察觉不到赵骃微妙的神色变化,又自顾自地吹嘘道:“其实啊,这门婚事确实是良缘,我呢,多方走动,费尽口舌,才为章家二妹寻得这般金玉良缘,着实辛苦了。公子不愧是做过当朝太子的,为人这么爽快,我这个老婆子……”
赵骃心里一惊,生怕眼前这个口无遮拦的媒婆将会继续蹦出什么敏感词来,便立马打断她的话,大声说道:“我去打点苡妹妹的嫁妆,就不陪你唠嗑了,你请回吧。”
“多亏了婆婆,苡儿才能寻得这样一份好姻缘。这些日子,我们确实劳烦你了,这是一点儿小心意,请你笑纳。”章柠薰连忙圆场子,掏出随身带着的十六钱,将其一股脑地塞到媒婆手里,使得现场气氛不至于太过尴尬。
“那行,那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我那儿还有好几桩要相看的姻缘,有好几个女子正等着我给她们寻如意郎君呢。”
见赵骃没个好脸色,媒婆本来有些怄气,可立马就有十六钱拿到手,她那褶皱的脸上又爬满了近乎夸张的笑容,也懒得较真赵骃那气冲冲的态度了。
章柠薰强作笑脸,客客气气地送走媒婆后,又连忙回到屋子里,瞅见赵骃正默默坐在炕上,埋着脑袋,脸色甚是难看。
赵骃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冲着妻子笑了笑,尽量不把自己的负面情绪传播给她。
“云中郡是偏远边塞,这儿的人,大多没念过书,不识得几个字,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朝政。一张大嘴巴,想说什么,就直接把话说出了口,都不带脑子三思的。”
章柠薰边走到赵骃身边,和他并排坐着,边尽力安抚好他那颗紧张不安的心。
“不知不觉,整整三年过去了,其实我早就认了命,什么权势地位,都给他们便是,今后,他们再怎么斗,只要不把血溅到我身上就万事大吉了。只不过,我还是让你受委屈了,如今我一介黔首之身,根本给不了你什么好的。”
赵骃噙着泪水,看向章柠薰的眼神里满是歉疚和无助。
“我有什么委屈的?能留住一条命,和你做一对布衣夫妻,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我们现在,自己种几亩田地,养些鸡鸭,把日子凑合着过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赵骃破涕为笑,紧紧抓住章柠薰起了茧子的双手,又腾出一只手来,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鬓发。
一颗心想得更通透了些。
或许,如今这夫唱妇随的平凡日子便是他赵骃的祸中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