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含恨
日光熹微,静寂的宫殿内,烛火晃动着。
“我要娶她。”
安长清裹着素衣,斜斜靠在软榻上一脸倦容看向对面的男人,她失踪三年的夫君,叶尽奚。
此刻正一脸肃容向她宣告,他要娶另一个女人。
势在必得。
安长清揉了揉阵阵抽疼的眉心,也许是三年里独挑大梁维稳朝堂累的,也许是日夜忧心失踪的叶尽奚的安危,她夜夜头痛睡得浅。
三天里好不容易睡这一会就被他叫起,她心头屈得慌。
也不甘。
她正色看向陌生许多的叶尽奚,只一句话:“我不许。”
多可笑啊,临行前还刮着她的鼻子说要带江南最漂亮的七彩绸给她做裙子的夫君,再见面居然不认识她了,还带回了据说救了他,和他在民间已结婚生子的女人。
“如果你受伤失踪时身上不是绫罗绸缎而是麻布破衣,你觉得她会救下你并以身相许吗?
“一个和失去记忆陌生男人无媒苟合结婚生子的女子,怎堪为后!”
“听说你本来只想和她麻衣裹素过一生,卖玉佩揭露身份这一路上鼓动你回京的人,也是她吧?”
“她…”剩下话还未说出口,重重的一巴掌,落在她脸上。
安长清整个人都被掀翻扑在地上,耳里一片轰鸣,嘴里全是血腥味。
她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一脸怒气的男人。
自十四岁初相识起,他就没舍得说她一句重话。
那时她是乡野村妇的养女,他是被父皇贬到边城的隐形人皇子。
但自相识,他从没在乎过身份差异如何。
曾经将她护在手心,追着她说必要娶到她的少年郎,大婚之夜掀起盖头红着脸的叶尽奚…居然会有一天为了别人打她。
这一刻,她才相信,叶尽奚是真死了,那个爱她数十年的叶尽奚早就死在了三年前。
叶尽奚用尽全力打完巴掌的手心隐隐作痛,看着地上一脸痛苦迷茫的女人,他心底烦躁。
“长宁,她和你不同,她出身也是贵族,却多年一直在民间行善救人,俭朴善良。”
“就连你给她下毒,她也原谅你了。”
他看了看精致华美的长清宫,“只要和离,你想要什么尽管提,也算是你这三年辛苦了,但我的妻子只能是长宁。”
“我今日来也只是告知你一声。”
安长清只是定定看着他,不回话,面前这个人太陌生了。
明明还是相同的脸。
明明她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做的。
这时,突然门外似炮仗般闯进来一个女子,色彩鲜妍,容貌靓丽。
她一脸歉意冲向安长清,将她扶起来。
“清姐姐,我都提前跟阿奚说过了要好好讲,没想到他居然动武!”女孩圆溜溜的大眼睛瞪了一眼叶尽奚,“看我回去不好好教训他。”
安长清却浑身僵住,长乐,安长乐,她早都没想到。
自她幼时丢失后,安家收养的女儿,全家人的福宝,安长乐!
她只想仰天大笑,这是什么孽缘啊!
为了不让长乐伤心,亲生父母不愿认回她这个流落民间的女儿,甚至她登上后位他们也拒认;
为了不让长乐伤心,自己的结发夫君甘愿冒着群臣口诛笔伐,天下人议论,执意娶她为妻。
安长清侧过头看着这个妹妹明亮的脸庞,她清丽鲜妍得不像生过孩子的妇人,腰身盈盈一握,看着就有福气。
这是京城所有人对安家宝珠的评语。
同多年前第一面见她时似乎没什么不同。
而自己,陪叶尽奚战场多年风餐露宿,他失踪后独挑前朝后宫,日夜操劳不得安睡,眉间眼底都长了细纹,鬓间甚至有几缕白发,看起来大概完全不似同龄人。
“你救下他前,真的没见过他吗?”
安长清忍不住问出,当今陛下长安城公开露面那么多次,为什么救下他后会认不出?
扶住她手的女子身子一滞,咬了咬嘴唇,眼里含泪,似要说话又说不出口。
“姐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也以为我应该见过,但那时,真的没有认出阿奚是…”
“够了!”叶尽奚一把拉过安长乐,将她揽在自己怀里。
而安长清被推得又撞在柜角上,腰部戳心窝子似的疼。
她脸色发白,看着叶尽奚拉过怀里女人的手,捧着她的脸吻了吻。
接着他转过身,将安长乐护在身后,“不论如何,我只会爱长乐。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是娶定了。”
安长乐似是想要继续说,却被拦住,他温柔摇了摇头:“长乐,你不需要向这个女人解释任何。”
看着两人郎情妾意,安长清已面色青白,她带着绝望开口:“那如果,你想起来了呢?”
“你会不会后悔?”
声音里含着祈求,一丝渴望。
对面拥抱的男女都定了一刹,安长乐脸色刷白,楚楚可怜仰头看着叶尽奚。
半晌,男人低声说:“不会,永远不会。”
“民间的这三年,有妻有子,是我人生最快意的日子。”
安长乐这才破涕为笑,笑着踮起脚尖吻了他一下。
他们离去良久,
安长清还是呆坐在地上,腰身扯得发疼已渗出血迹,她突然狂笑起来。
三年前,刚知道叶尽奚失踪时,她日夜焦急,流掉了人生的第一个孩子。
嘴角还扯着笑,脸上已是泪流满面。
“我也不想在这待了啊。”
“我想回到乡下养我长大的沈家,做沈清,嫁给隔壁村的书生。”
可是我怕,如果我主动放弃了,那个爱我如生命的阿奚回来,他怨我怎么办?
她头痛的越来越剧烈,不受力倒在地上,感受到胸口也一阵揪痛。
“来…人,救救我。”
可是殿内因为帝后谈话,所有人都不在。
她奋力往前爬,马上,看到门口了。
这时,外间传来女子调笑声,“这可是阿奚你亲手为我制的簪花,丢了怎么行。”
“我去吧,她再欺负你…”这是她三年来日思夜想的阿奚的声音。
阿奚,救救我,快来,我好痛。
“哎呀不许说了,我自己进去找就行。”
伴随埋怨声,‘吱呀’一声,门被推开,隔着帘布缝隙,她看到了安长宁惊惶的眼神。
她似看到趴在地上的她吓一跳,忍不住捂住嘴。
安长清心里一喜,总算有人看到了,她已经坚持不住了,眼神开始迷离。
她声音微弱求救:“长宁,帮我唤人进来。”
帘布吹动,再一眨眼,门外已经没人了。
外间,闲闲等候着的叶尽奚抱着臂思索,怎么给长宁名分,又不会让殿里这个他完全陌生,但眼神似乎爱他千丝万缕的女人太伤心。
其实,他也不想看到她伤心,毕竟是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娶的妻。
这时,刚进去的安长宁就小跑出来脸色发白,他皱眉:“怎么了?她又做了什么?”
心里不耐,每次一有愧对之意,她就闹事。
安长宁张嘴要说话,又突然摇了摇头。
“没事,我没看到清姐姐人,没进去內间。想起来我的簪花好像就在妆屉里。”
人命天定,清姐姐,对不起。而且比起被休弃当下堂妇,可能老天是要帮你。
她强撑了撑心思,戳了戳叶尽奚的胸膛:“走啦!说好了今日陪我去看我娘的,你可不许忘。”
叶尽奚无奈笑,拥着她离开。
內间,仆在地上的女子已经失去气息,她身旁,一颗细致精巧的珠花静静躺着。
前半生颠沛流离,随养父母四处迁居,随少时夫君战场奔波;
后半生日夜操劳,代失踪景帝执掌朝堂,安定民心。
元后,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