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挖出心脏
福玉闷头跑出去好远,期间磕磕绊绊受的伤也完全顾不上,直到跑到人足够多的街道,在路人神色各异的打量目光中,她才停下脚步,撑着双膝剧烈地喘息。
她的衣服血迹斑斑,手里还拿着一把匕首,活脱脱从某个凶杀案里逃出来的嫌疑人形象。
脱险后,福玉低着头沉默地继续往前,她拿纸巾将匕首包裹起来放回包里,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不断地瞥她,小声询问:“美女,你遇见什么意外了吗?要不要报警?”
“不用……”福玉勉强笑了笑,“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非常蹩脚的理由,福玉靠着椅背,已经完全不想思考也不想动弹了。
她看着自己手,手到此刻还在止不住地颤抖,上面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夏樾的血和普通人的血不一样,像是浓稠的玫瑰花汁水,很香,而且颜色也更加好看,可能正是因为和正常的血不太一样,让在大街上疯跑的福玉有了自导自演的嫌疑,路过的行人以及司机才没当场报警。
回到家,鲜血完全风干,福玉先去沐浴清洗,细密的热水冲在福玉身上,伤口处有种被蚂蚁啃咬的刺痛感。
她的手臂和腿上好几处擦伤,手臂还有一道刮伤,碰水后又开始流血。
福玉自虐般搓洗完毕,将血的味道洗得干干净净了,才肯关掉淋浴开关。
受了刺激的伤口愈发红肿,受伤处的肌肤都被水泡发了。
经过镜子时,福玉脚步顿了顿,她伸手抹掉镜面的水蒸气,凑近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一张十足倒霉的脸啊。
疲惫无神的眼睛,苍白麻木的面庞,湿漉漉的头发,沮丧失落的神情,还有……
福玉总觉得自己早在六年前的车祸就死掉一次了,之后是一种半人半鬼的奇怪状态——薛定谔的福玉。虽然听起来很中二,但福玉时常能感到自己的灵魂轻飘飘的,似乎随时能离开她的身体。
这么多年来,尤其是今天,福玉觉得自己的状态尤其贴近亡魂。
她缓缓侧过身,镜子里的她展露出一条横贯整个背部的伤疤,这是当初车祸留下的痕迹。
这道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午夜梦回想起当初的惨烈场景,又会隐隐作痛,福玉将这种情况理解为“幻痛”,是福玉记得太深刻了,自己幻想出来的疼痛。
她摸了摸陈旧的疤痕,眼帘低垂,套上睡衣,福玉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坐在沙发,拿起遥控器试图找一个有趣的电视看看。
电视里搞笑的综艺播了十几分钟,福玉却怎么都笑不起来,也无法缓解压抑到极致的心情。
福玉倒是想哭一下,她把一切都搞砸了,连跟沈伊通个电话的勇气都没有。
可惜福玉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得好累好累。
福玉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脆弱了,那句经典的“任何挫折都可以打败我”,用来形容此时此刻的福玉,再合适不过了。
如审判者所说,越尖锐的东西消失得越快,镜子的颜色变浅了许多,但是匕首的尖端已经变成薄薄的一片影子了,照这个速度,明天早上就会彻底消失。
除了厚着脸皮再去问问审判者,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阴间应该也有一些容错机制吧,福玉悻悻地想。
直到钻到被褥里,福玉才再次思考究竟要不要先换个地方住。
她握着逐渐消失的匕首,内心依然很没有安全感,闭上眼睛就是裹着黑雾的少年站在旁边想要掐死她的恐怖画面,瞪着眼睛望着虚空,晃动的窗帘都要吓福玉一激灵。
夏樾当时的状态很糟糕,流了好多血,福玉默默地想,有恢复的风险吗。
但是他应该不存在失血而亡的情况吧,夏樾的肉身是通过吸收人的情绪构造的,那他只要继续吸收情绪,恢复并不困难。
浪费掉一个补刀的好机会,可惜可惜。
但往好处想,福玉竟然还活着,在这种环境里,能活一天就是万万岁。
由于过于害怕而草木皆兵,次日福玉起了个大早,凌晨四五点收拾了东西直接搬到酒店,距离高考没几天,她强打着精神学了三个小时,实在困得厉害,又去睡了个回笼觉。
福玉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她迷迷糊糊醒来已经下午两点多。
是楼下超市的店主,福玉在他那兼职了一段时间,没有多想便接了。
“福玉,你人不在家吗,有个小伙子在等你回来。”
“我……”福玉扶着额头坐起来,她思考了一下,“等我做什么。”
“不知道,他撑着伞站在对面的树荫下,脸色白得吓人!跟鬼一样!!”
……该说不说,店主眼光太准了,夏樾还真不是人。
“一大早就来了,一直站到现在,站了七八个小时,问他他就说在等你,其余什么都不肯说,叫他进来坐他不来,让他喝点水他也不喝,还让我别多管闲事滚远点……”
最后一句话店主的声音格外小,福玉能想象到夏樾那种不耐烦的嫌恶表情。
福玉想请店主帮她带句话,突然想起夏樾容易影响人的体质,于是作罢了,叮嘱道:“叔,你不用理会他,也别和他说话,他有精神病,会咬人!!!吓人得很,等他无聊了会自己离开的。”
也别怪福玉夸大其词,不这样说对方肯定不会听她的。
“啊……小伙子身体虚弱,不至于咬人吧……”
“会的,”福玉严肃地说:“被他咬到的人会变成他的狗,然后去咬别人,我的朋友就被咬了,现在还在医院待着,所以叔你千万不要靠近他,靠近他会变得不幸。”
“福玉,你说的是狂犬病吗?”
“狂犬病……算是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小心些总是对的。”
“行……”店主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挂断电话,福玉出去找了点吃的,她无所事事地在周围公园湖边逛了一圈,水光潋滟,风景正好。
夏樾这伤还没好吧,一大早跑来找她报仇?
福玉眺望远方,彻底平静下来的她终于能够好好审视一下自己。
她在逃避什么呢,她在害怕什么呢,她有这么怕死吗。
一直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加加油啊福玉,才做到这种程度就算努力过了吗。
即使没有办法做到最好,那大家承受的痛苦,她理应一起承受,有什么理由独善其身,在外面安心享福呢。
……
天色渐暗,福玉从酒店回到小区,背着装有洗漱物品的背包,在门卫室外观望许久,并没有看见审判者的身影。
可恶,审判者是随机刷新的吗?
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一直看着,随时提供帮助,难道福玉长了一副能够一次成功的聪明样子吗。
福玉暗暗吐槽彼岸审判者玩忽职守,本来心里就没底,现在更心虚了。
就算去送死,福玉也想要死得有价值一点啊。
不过即使福玉死了,也会有其他人执行这个任务吧……
为了能够稍微有一些还手的余力,福玉做了一点准备。
夏樾说匕首和镜子拥有一样的材质,昨晚夏樾握住刺向他的匕首时,手指并非被单纯地割伤,更像是被烫伤。
匕首具有融化亡魂血肉的能力,那同材质的镜子说不定也可以做到。
在来之前,福玉已经将镜子做了简单的切割,以便当作武器使用。
店主还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夏樾的俘虏,反复给福玉打电话,催促福玉回去,甚至因为福玉的推辞感到不满。
夏樾竟然真的等了一整天,只是夜幕将至,他没有继续撑伞,昏黄路灯下,他阴郁的身影实在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察觉到福玉的存在,夏樾侧首望向她,灰暗的眼睛重新焕发出明亮的颜色。
福玉没等他说话,继续回家,夏樾则很自然地跟了上来。
两人同行,夏樾侧脸认真观察着福玉的神情,“福玉,你不开心吗?”
虽然不清楚夏樾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过福玉还是淡淡地回答:
“……没。”
夏樾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辨别福玉这句话的真伪,但是他也没有过多纠结。
“福玉……我在外面等了好久,外面蚊子多得吓人!还有比蚊子还烦的人,一直嗡嗡嗡地问我问题,实在讨厌,这种人完全——”
“谁要你等我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没什么好说的,没什么好说的……”夏樾足足重复了两遍这句话,露出受伤的神情。
“可是我想和福玉说话啊,如果福玉不想说,那你听我说就行,福玉最近对我好冷淡,我很伤心……”
没想到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夏樾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要不是夏樾右手的伤尚未恢复,面色依然惨白,福玉都要怀疑她刺杀夏樾只是一场梦了。
夏樾是鱼的记忆吗,还是说他的精神状态也是随机刷新的。
见福玉不搭腔,夏樾望了望四周,笑着说:
“福玉,这里越看越觉得宜居了,真是个好地方,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想搬到这边来,和你一起住。”
【破地方毫无可取之处,楼道黑漆漆的,恐怕连苍蝇来了都找不到路吧】
【贫穷混合着垃圾的味道,每天呼吸肯定要得病】
【护栏被多少人碰过,上面细菌多得数不清,但是也没必要清洗,干脆叫人把这些老旧廉价的东西全部拆了丢掉好了】
夏樾嘴上说着宜居,心里却将其全方位贬低了个遍,絮絮叨叨的抱怨声都要给福玉听笑了。
两人走路的动静不大,福玉踩重了一脚,苍蝇都找不到路的楼道的声控灯光终于亮了起来。
夏樾惊了惊,赞叹道:“福玉好厉害,什么都能做到!”
显然夏樾并不知道什么是声控光,不过福玉也没心情和他解释。
她拿钥匙开门,夏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福玉放下书包,倒了杯水喝,夏樾便贴了过来,委屈地看着她,“福玉,我有些饿了,另外,我今天一滴水都没有喝呢。”
“鬼也要进食吗?”
“鬼……这个称呼好难听……不过福玉要这么称呼也可以……”夏樾说:“当然不需要,但是保留了一些人的习惯,比起食物,我还是更需要情绪。”
“如果吃不到好吃的情绪,也可以吃人的食物获得饱腹感。”
福玉给夏樾倒了一杯水,由于上次给夏樾的咖啡里加了蒜,这一次夏樾格外小心,先凑近嗅了嗅。
夏樾蹙了蹙鼻子,将杯子拉远一些,犹豫道:“福玉……这个杯子是不是放很久了,怎么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啊……”
福玉吐槽:脑子不好使但是鼻子挺好使。
“爱喝不喝,”福玉没好气地说。
她到底在做什么啊,还好心地给他倒水。
福玉应该在水里加一些镜子碎片才对,这对于亡魂来说比砒霜还毒吧。
夏樾勉强抿了一口,实在受不了霉菌的味道,默默放弃了,把杯子放回原处。
福玉:“你找我有事吗?”
夏樾“啊”了一声,他捧起福玉的手,心疼地看着福玉手背上的伤口,指腹轻轻地抚过伤口附近的肌肤,“好可怜……好可怜啊,福玉受伤了。”
“昨晚福玉走得很仓促,我想我知道福玉想要什么……另外,我也很想见福玉一面。”
提到昨晚,福玉渐渐紧张起来,身体也变得紧绷。
“什么?”
“是心脏——”
在福玉震惊的目光里,少年解开衬衫,露出精瘦白皙的上身。
他的胸口处有道骇人的刀痕,还有强行破开的痕迹,细细的几缕肌肉将破开的两道伤口连接在一起。
夏樾弯着唇角,目光温柔。
“这是我唯一能给的、福玉想要的东西。”
指尖缓缓长出尖锐的指甲,血肉摩擦发出闷响,随即鲜血四溅,馥郁的血香在四周溢开。
夏樾咬牙承受着这份痛苦,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深深地挖进了自己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