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成为同桌吧
楼下就是一家超市，傍晚客流量多，福玉得以每天兼职两个小时，钱不多，但是足以覆盖福玉每天的生活开销还有富余。
老板人很好，工资周结而且总是留福玉吃晚饭，福玉通常不会请假，兼职期间勤勤恳恳，尽量不为老板带来麻烦。
在收银台工作时，福玉还在思考给夏樾准备什么礼物，太昂贵的礼物对于福玉来说显然做不到，她难得上网搜索“送男同学什么生日礼物合适”、“有哪些不贵但是代表心意的礼物”之类的问题。
离店之前，福玉和老板商量到这个周末结束工作，接下来的时间她要专心备考了，老板表示理解。
然后福玉坐公交车前往附近的商超，慢悠悠在精品店间闲逛，试图找出一样满意的礼物。
店员听说她的诉求后，向她强烈推荐一款胸针，说是用了什么名贵的材料打磨成的，生理期期间人容易累，福玉低头看胸针时，脑袋已经没在转了，店员还出示了相关证明，虽然福玉不太懂。
胸针的确好看，中间镶嵌的貌似翡翠的物品散发着暗芒，福玉觉得是西欧贵族或者喜欢亮晶晶的美人鱼会佩戴的东西，疲惫地付过钱后拎着打包好的礼物回家了。
因为查阅过天气预报，福玉知道夜晚就会开始下雨，果不其然，地面出现淅淅沥沥的雨滴。
福玉撑开伞在雨幕中穿梭，人如流水，彼此间擦肩而过，一只黑黝黝的影子也从她身边晃了过去，接着又是一只。
在人间待得越久的影子越不像影子，而是渐渐融成一团，类似动漫《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失去人的模样。
他们是亡魂，正在前往彼岸。
亡魂不需要打伞，也不会被雨水淋湿。
自从六年前遭遇惨烈的车祸后，在父母保护下幸运存活的福玉就好似活在阳间的亡魂，她能够看见并且理解他们的意思，福玉时常感觉自己也轻飘飘的，尤其在夜晚降临时。
此刻福玉躺在被褥里，思绪和身体都在不断下坠，下坠，恍惚间陷入云朵之中。
睡梦里福玉再次出现在那次车祸现场，满载游客的大巴车行驶在盘山公路，时间很晚了，游玩一天的乘客昏昏欲睡，车窗吹进来的晚风十分舒适。
车祸只在一瞬间，刺眼的车灯闪过福玉的眼睛，福玉听见母亲在呼唤她名字，随即她被谁揽入怀中，车辆剧烈晃动，倾倒翻滚，天旋地转。
不知道过了多久，福玉醒来时，父亲冰冷的身体还紧紧抱着她，周围都是断臂残肢，血腥味蔓延，福玉懵了很久，从里面挣扎着爬出来，想吐又想哭，她身体很痛，福玉感觉后背在出血，她摇摇晃晃站起来，呼喊母亲，呼喊是否还有活着的人。
随即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
她看见了不远处牵着手的一对影子。
福玉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她的父母，一片寂寥的深夜里，遍布许许多多的影子。
影子们从满地狼藉一个个钻出来，血染红了福玉的视线，她意识到，每出现一个新的影子，就意味着一个鲜活生命的逝去。
他们也不是影子，而是亡魂，是不久前还和福玉同乘一车的叔叔阿姨们。
大大小小的亡魂飘在荒野之上，月光很亮，福玉轻轻颤抖，背脊发凉，干紧的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是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们抬起手，指着同一个方向，野草波浪般浮动，福玉望向深色的远方，那是一个未知的方向。
福玉很害怕，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直到父母的亡魂也对她招了招手，牵引她继续往前。
每挪动一步都无比艰难，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受刑，背部火燎般疼痛，福玉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下去的，她路过无数的亡魂，他们在为她指明方向，父母的亡魂不远不近地飘荡在福玉身边，同她走完最后一段路。
大家静默又哀戚地望着她，凝重的气氛让福玉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好似彼时彼刻福玉才是唯一的亡灵，而他们正在为她低头哀悼。
福玉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凹凸不平的路面，尖锐的叶片刮伤她的脚踝，冰冷的露珠滴进她的后颈，十二岁的小女孩机械地走在没有边际的荒原，不敢回头。
荒原上的影子们随风晃动，像立着的一片黑色丛林。
逝者已逝，但亡魂对她持有难以言说的期待。
活下去。
活下去。
福玉听到父母温柔坚定的声音，听到无数陌生人的低吟，像诅咒又像祝福回荡在福玉耳畔。
活下去。
活下去。
遇见前来救援的人员，福玉终于脱力倒下，泪眼模糊中，父母的亡魂对她挥手告别。
作为那场巨大事故中的唯一幸存者，福玉不明所以地活到了今天。
据说人受到巨大刺激会触发大脑的保护机制，后续会遗忘或者模糊这段记忆，福玉也是如此，她只有梦里才能将那种场景进行复刻，睁眼之后一切全部消散。
清醒过来时脑袋快要爆炸了，福玉抱着双膝埋头缓了好久，真讨厌啊，人是要往前看的，这种噩梦不要再出现在她生活里啦！
……
教室空前热闹，夏樾坐在讲台上，双腿交叠，双手撑在身后，他微微仰着脸，一边有同学捧着礼物向他展示。
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潮湿，比起昨天略热的天气，今天降温接近五度，福玉进入教室没有引起同学们的注意，夏樾在人群之中，福玉只能隐约看见他的几片衣角和半个侧脸。
夏樾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当他余光扫视到福玉，才偏过头，勾了勾唇角，随即撑着桌子跳了下来。
同学们识趣地给他让开路。
“福玉同学，你今天迟到了啊。”夏樾清越的声音响起。
闻言，福玉有些尴尬地握紧书包肩带，因为她的确迟到了，原想糊弄过去，结果被夏樾当众说出来。
“嗯……”
福玉注意到夏樾的桌面已经被礼物堆满，教室后面甚至专门为他腾出一片干净的空地放置，小山一般壮观，可以想见，绝对有其他班的同学也送礼物了。
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的福玉惊讶了两秒。
夏樾面带笑意，双目静静地注视她，他的眼睛仿佛沉溺潭水的星空，清澈又明亮，但同时又是危险而深邃的，福玉莫名读懂他眼睛里的期待，于是拿出昨晚准备好的礼物。
她刚刚无意间看见其他同学的礼物，凭着福玉为数不多可以认出的牌子，她知道那是一个相当惊人的数额。
相比之下，福玉的礼物廉价得不可思议。
而且福玉没有仔细挑选，昨晚她太累了。
福玉不免有些心虚。
夏樾则兴致勃勃地接了过去，胡乱扯开包裹礼物盒的束带，打开礼物盒，盒子里躺着一枚不起眼的胸针。
他还未说什么，一旁的同学立刻发表不满。
“这是什么啊，假翡翠吗，可真是劣质。”
“就是啊，夏樾同学你看我这个，是我妈妈从专柜新买的腕表，上面镶嵌的都是真钻！”
“这些碎钻也配给夏樾同学吗，夏樾同学，我这枚宝石价值七位数，可比他们的礼物值钱多了。”
“夏樾同学是在乎钱财的人吗，你未免太粗俗了，夏樾同学，你不是说喜欢吃巧克力吗，我家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酒心巧克力，纯手工制作，国内没有的，你快尝尝。”
“……”
托夏樾的福，并不宽裕的过道被人堵得密不透风，举着巧克力的手就悬在福玉的头顶，浓密的香味传入福玉的鼻腔，没来得及吃早饭的福玉表示她都想尝一块了。
而且福玉发现，同学们即使很想靠近夏樾，多少还是会跟夏樾保持一些距离，以避免太过靠近给夏樾造成麻烦，或者引起夏樾的厌烦。
夏樾是绝对安全舒适的，麻烦的只有福玉，她希望夏樾拿了礼物快快离开，别挡着她了。
小巧的胸针躺在夏樾手心，他的手指纤细修长，配合并不绝对精致的胸针，反而拉低他的档次。
夏樾垂着眼睫观察这枚胸针，似乎想从它身上找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可能是的确没有看出这枚胸针的特别之处，夏樾的视线再次落到福玉身上，他疑惑地问：“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因为实在不知道送什么。
因为这个便宜。
福玉沉默了一瞬。
“因……因为，我觉得它很好看，夏樾同学也很好看，所以想送给你。”
这这这也算真心话吧！
夏樾愣了愣，他缓缓收拢手指，将胸针握在手心，笑道：“既然如此——福玉同学很用心啊，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终于可以给她挪出位置来了吗，福玉有些欣慰，也露出笑容。
两人安静片刻，福玉仰着脸，夏樾则握着胸针，低头看她。
湿润的风呼啸而过，窗外的爬山虎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
“福玉，”夏樾突然说，“我们成为同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