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忆昔幻境（2）

    白旎走后，朝风一直勤加修炼，将化形所需的五百年缩短至四百五十年。这一年他刚好四百五十岁，也是白旎离开的第五十年。

    朝风再一次见到白旎，是在沙将军的葬礼上。因西海龙王联合东海龙王共同进犯南海，沙将军率领的五十万水军不敌，全军覆没，南海兵力受到重创，将军夫人彩盈携幼女白旎扶灵还朝。

    夜晚，白色的祭堂内，白旎独自跪在父亲的牌位前，暗暗抽泣，时不时抬起衣袖擦拭眼角的泪珠。龙王下午来祭拜时，她的母亲彩盈哭晕，被扶去了内堂休息。她遣退了他人，想与父亲独自待会儿，这一待就待至深夜。

    “吱嘎”声响起，门被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那人拿过香烛，点燃后插进香炉内，在白旎旁边的垫子上跪下。

    白旎眉心微蹙，想让这位打扰她与父亲单独相处的人速速离去。

    她转头，看到的是一位少年俊秀的侧脸，他头束明珠冠，身着水色长袍，腰系蓝色丝绒带，脚踩黑靴。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与父亲单独相处。”她话语间隐有三分薄怒。

    那少年侧过脸来：“白旎，好久不见，我是朝风。”

    白旎思索良久，才将‘朝风’二字与记忆中那龙头龟身的三殿下联系起来。她从未设想过，他化形后，竟是这般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

    朝风本欲重提五十年前出海游玩的契约，因着白旎父亲身陨，作为女儿需遵祖制守孝五十年，忌玩乐，便只得作罢。他再无理由来找白旎了。

    一年后，人间仲春时节，龙王诞辰日。

    虽说龙王可能心里压根儿没朝风这个儿子，但做儿子的心里却不能没有父亲。朝风如往年一般，去龙宫给龙王贺寿，也毫无意外受到冷待。宴席散后是家宴，依例龙王所有子女都要出席，朝风的其他八位兄弟姐妹都与龙王同席，他依旧没能上桌。

    有宫人禀报沙将军遗孀携白旎郡主来了。

    龙王兴高采烈地起身相迎，并以痛哭流涕的方式当众表达了失去义弟和大将的难受。在南海，失去父亲的贵族千金往往很难觅得一门好亲事，为告慰沙将军的在天之灵，龙王决定让白旎跟随众公主一起学习礼乐诗书，以便抬高身价，彩盈虽想拒绝，但一介妇人，没了丈夫作倚仗，自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接受。

    龙王指着自己的两个年长儿子问白旎喜欢哪一位哥哥，白旎却看伸出小手指向朝风道“最喜欢哪位哥哥”，龙王此时才以好奇的眼神多打量了几眼未入席的朝风，惊觉他已修成人形。

    此后，彩盈时常带着白旎出入龙宫，学习礼仪。

    白旎乖巧懂事，玉雪可爱，十分得龙王喜欢，经常被赏赐各种奇珍异宝，她有求，龙王必应，比自己的三位公主都要宠上十倍，不知道的会以位白旎才是真正的龙宫公主。

    一日，白旎经过龙子们学习行兵作战方略的讲堂，她想起朝风，探头去看，却只见夔牛和易骏。一番打听后，方得知朝风不似寻常龙子般有学习的机会，便跑去求龙王给朝风同等待遇，龙王欣然答应。

    朝风虽年幼时喜静不好动，给人愚笨的印象，实则天资聪颖，过目不忘。

    经略方面，两位兄长学了百年还背诵不来的《南海志》《四海作战实录》《仙妖记》，他在学习短短一年后便倒背如流，深得龟丞相赞赏。

    武艺方面，由于自幼在舅舅的军营长大，耳濡目染虾兵蟹将们舞刀弄棒，时不时耍两下，他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尤其舞得一手好剑。

    至于灵力，寻常龙族五百年才能化形，他活生生缩短了五十年，实力可见一斑。

    而在联络父子感情方面，有白旎在，自然不用愁。白旎经常随母亲一同去见龙王，每次去必然叫上朝风，再加上龟丞相在禀报众龙子学业时每每对他赞赏有加，一来二去，父子关系突飞猛进，很快，朝风从四位龙子中脱颖而出，从一个小透明变成了龙王最器重的龙子。

    后来，他的两位兄长因争夺一蚌精美女产生纠纷，互相带兵平了对方的府邸，致使龙王大怒，被关禁闭五十年，朝风更乘此良机努力表现，龙王觉得他性稳重，质优越，堪继任，便将其册封为太子。此时的朝风刚好五百岁，对于龙族而言，约莫是人族孩童十二岁上下的年龄。

    白旎五十年守孝期满，又可以外出游玩了。朝风经常于满月之日带她去南海杳无人烟的海岛附近游玩，白旎不能离开水面，他便变回原形，让她坐在自己的龟壳上，将脑袋浮出水面，赏岸边红花和天上明月。

    一日，彩盈带着白旎和朝风在珊瑚园玩耍，她轻摸着白旎的脑袋笑：“旎儿，长大后想嫁给太子哥哥吗？”

    “我想嫁给朝风哥哥。”白旎雀跃着回答母亲。她尚处于人类九岁孩童般的年纪，并不甚懂婚嫁之事，她只知道，嫁给朝风，他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他就可以永远带她去海面看风景。

    朝风喜不自胜，使劲地点头，他早已对白旎生出情愫，并下定决心非白旎不娶。

    又过了两百年，朝风已是翩翩公子，白旎则出落成了窈窕少女，容貌比母亲这个昔日南海第一美女还要青出于蓝。当年她母亲的一句“想嫁给太子哥哥吗？”或许只是戏言，但白旎却深深地烙入心底，两百多年的光阴里，她早已爱上朝风，她始终相信，朝风哥哥一定会乘着镶满明珠的海贝船来迎娶自己。

    老龙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朝风开始慢慢接管朝政，五年的日理万机让他蜕变成翻云覆雨的海南霸主，而白旎却仍是那个将军府的千金小姐，荣宠胜过龙宫公主的南海郡主，一心一意等待着朝风迎娶自己那日的到来。

    朝风纵使再忙碌，也从未忘记过满月之约，每逢十五一定带白旎去海面看花赏月。二人都觉得老龙王一定会赐婚，都在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幸福来临的那一刻。可等了一百年，老龙王却无丝毫赐婚之意。

    朝风不想再等了，他直接向老龙王请旨，娶白旎为妻，老龙王始终借口推辞，他以为是自己未达到父亲心中合格太子的标准，便愈发奋力表现，直到那日老龙王称他已是合格的南海接班人时，他再次请求老龙王降旨为自己和白旎赐婚，可老龙王仍闭口不提，朝风百思不得其解。

    老龙王病危，临终前唤朝风至病榻前：“此事本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为免铸成大错，只能如实相告。不是父王狠心拆散你们，实则白旎是你的亲妹妹，你能娶任何女人，却唯独她不行。”朝风跌落在地，胸中一窒，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原来如此，难怪父王常召她们母女入宫，原来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她怎能是自己的妹妹！

    老龙王病逝，朝风即位，后宫却空无一人，大臣们进言，新龙王应早日立后纳妃，繁衍子嗣。龟丞相家长女端妍淑慧，被朝风立为王后。

    新龙王大婚当晚，白旎闯入龙宫，突破重重侍卫来到朝风寝宫前时，白衣染血，目眦尽裂。她拿剑指着朝风，哽咽道：“为什么？”她笃信朝风爱自己，却怎么也想不通他为何转头却娶了别的女人。

    “因为她是龟丞相的女儿，我需要一位于朝堂有裨益的王后。”朝风强压住走过去抱住她的冲动嘶吼道，紧握的拳头内，手掌被指甲扎出鲜红血印。

    白旎扔下剑，奔出王宫。

    原来他想要一位有助益的妻子，如果我变强大，益于国事，是不是就能嫁给他了？

    前线再次传来大败于西海的消息，朝风忙得焦头烂额。为帮他解忧，白旎扮成男装，跟随昔日父亲麾下的敖将军习十年兵法，又入密探组织，用五年时间习得一身优秀的刺杀技能。她是水母族最优秀的后代，灵力高强，体内自带奇毒，在必要时能给敌人致命一击。

    西海大将兴海乃是南海水军的最大克星，在得知他好女色后，白旎潜入进献的舞姬中，成功将其毒杀，在西海水军乱成一盘散沙时，她亮明身份，带领南海水军一举端了西海水军的秘密基地，南海大获全胜。

    在大军班师回朝之日，朝风为她准备了盛大的庆功宴，摆在他们幼时常去的珊瑚园，

    她心下暗想，这下，她该有资格站到他身旁了吧。

    可等来的却是庆功宴上，朝风当众宣布立蟹将军的女儿为贵妃的消息。

    九曲回廊上，一袭黄色龙袍的朝风负手而立，对面是一身红色戎装、却簌簌落泪的白旎，她的心都碎了。

    她脖颈上的伤疤就像一根尖锐的刺，深深扎进朝风心里，可他却只能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对她说话：“阿旎，你何必亲自冒险，行军打仗之事自有其他将军，更何况是九死一生的刺杀。”

    “朝风哥哥难道不知道吗？”白旎站在离朝风咫尺处，乌黑的眼珠对视着朝风深不见底的眼眸，颤抖的声音中有无限哀伤，“我只想做你的妻子，我如今有资格了吗？”

    原本你比谁都有资格，可如今却又比谁都没资格，因为你我是亲兄妹！可他不能告诉她，不愿上一辈的肮脏事玷污了白旎纯洁的心灵。

    朝风僵在原地，愣怔的半晌间脑海中思绪纷繁，天人交战，他抬手想推开她，可手却不听使唤，习惯性地如儿时般握住白旎布满粗茧的手掌，这双手掌本该细腻嫩滑。

    他带着她来到从前观花赏月的海岛上，忘却一切如儿时半快乐地玩耍，第二天清早才回龙宫。

    白旎又出征了，这次征讨的对象是南海与西海之间的黑海，在两军对垒中，她身中埋伏，被黑海大将敖乙生擒，送至年轻有为的黑海龙王跟前邀功。黑海龙王不但未杀她，还为她疗伤，奉她为上宾，三个月相处下来，黑海龙王爱上了白旎。

    朝风在同一天里收到两封信笺，一封来自白旎，她在信中透露自己已怀有五个月身孕，他是孩子的父亲，希望他尽快来救她、娶她。另一封来自黑海龙王，说愿以休战止戈、永久睦邻为条件，求取白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