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有树
三百年前。
高辛五神山。
芳翠园内，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地上，栽种一棵与他齐高的小树。小男孩的师傅经不住他苦苦央求，特地派人从轩辕山上精挑细选挖来此树。
万里路途，小树历经十天才到高辛，送到男孩手上时，只剩寥寥数叶。
芳翠园经验老道的园艺师傅告诉小男孩，此树产自轩辕山，很难适应五神山的气候，须用灵力精心养护，方能存活。小男孩特地选定了芳翠园内灵力最充沛的碧水池畔，作为小树的生根发芽之地。
刚种下的小树羸弱，有濒死之相，小男孩每日清晨以灵力灌溉，祈求小树存活。他本修木灵，神族木灵的灵力是众多植物梦寐以求的浇灌圣物。
半年过去，所剩无几的树叶并未脱落，小树勉强适应环境，存活了下来，却仍是羸弱，一遇天热，便被晒伤枯萎。于是每逢酷暑，小男孩便用灵力为小树搭建起透明的屏障，隔热却能透光。
五十年过去，昔日男孩已成俊秀少年，可无论少年如何以灵力浇灌，小树却依旧毫无动静，不发新枝也不长高。
芳翠园种树的师傅告诉少年，此树大概永不会长成参天乔木，还是尽早拔除，免得再耗费灵力，少年只报以淡淡一笑。
据说汤谷之水配上木灵灵力，有使树木起死回生的功效。
少年亲自去汤谷，取来汤谷之水，每日配以灵力灌溉小树。
也许是少年的执着感动了上天，终于，在汤谷之水配以灵力浇灌十个月后，春天的一个清晨，小树奇迹般地发了几个嫩芽。之后便奇迹般地疯长，短短一个春夏，竟长成了枝叶繁盛的参天大树。
少年乐开了花，他做了一个秋千，挂稳在树枝后，回去牵来一个粉雕玉琢般齐腰高的小姑娘，指着秋千告诉她，他的树终于长成了参天乔木，能让小姑娘玩荡秋千了。
可小姑娘第一回荡秋千，便从高处跌落，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头破血流，从此再不愿荡秋千。她奶声奶气地哭鼻子：“哥哥说有好玩的，原来是荡秋千，我不玩我不玩。”说完，搂着少年的大腿，哭着求他带她去清漪园看奇珍异兽。少年微微一叹，只得将小姑娘交给了侍者，自己荡起了秋千。
从此，少年每日都来树下待上几个时辰，或练剑，或抚琴，或靠树读书。有时，他会静坐在秋千架上，凝望碧水湖出神，神情寂寥哀伤；有时，也会推着无人的秋千架晃荡，恍若上面坐着一个人，面露欢喜。
少年不知，树木早已悄然长出灵识，生出五感。它是轩辕山上万年神木的最后一个后代，生具灵根，只因迁徙异国，修为增长缓慢。 它本是雌雄同体，在少年日复一日的灵力浇灌下，竟渐渐发育成雌体。树木惊异于自己的变化，却并不明白个中缘由。它只知道，若是一段时日未见少年的身影，叶片便会萎靡，无法接受阳光雨露的恩泽。
这年夏天，它用满树繁花惊艳了少年一脸。
少年随师傅学棋，邀师兄弟八人于树下对弈，七局之后，少年赢得魁首，喜不自禁。
一头戴玉冠的胖少年心生妒忌，满眼不屑：“一个敌国来的质子，也配出风头？”运出灵力，黄光一闪，少年被击倒在地他双眼噙泪，被牙齿咬破的下唇渗出细密血丝，却并不起身反击，因为五神山并不是他真正的家。
胖少年越发得寸进尺，嘲笑道：“听说你十分爱护此树，我瞧着也无甚稀奇。”语毕，一掌劈在树上，一个枝丫轰然倒地。
胖少年仍想继续，另一个清秀少年出手阻止：“辰彦，你再如此，我要告诉师傅了。”胖少年被拉出园外，另外几个少年一齐跟了出去。
少年一瘸一拐地走近躺在地上的树枝，抱起树枝，脸庞上印出两行清泪。
他不知道的是，树的切口处竟渗出了细密血丝。
又过了几十年，少年长成了风度翩翩的青年，他来树下的时日却愈发少了。
一次，青年外出游历归来，在树下坦言自己的抱负。
树知道，他迟早会离开。
这一天没有来得太晚。青年终于不再来树下。
从此，树再也没有开过花。
又过了一百年，芳翠园的树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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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玱玹，你就是那棵树？”小夭奇道。
妘妃但笑不语，表示默认。
“那你又是如何成为妘氏嫡女的？”
妘妃继续讲述起了过往:
我刚化人形时，修为很低。为打探玱玹下落，化身高辛王宫的宫女，得知玱玹回了轩辕山，便逃离出了王宫。
那时，我并不通人情世故，辗转至洛水城时遇到了一位老婆婆，见老婆婆她慈眉善目，便询问如何去轩辕，老婆婆告诉我路途遥远，自己有一亲戚做客船生意，可捎我坐船走水路去轩辕，条件是我随她去海边，帮忙采珠半年。我到了海边，在她家住了下来。
我是妖，但容貌姣好，性情温顺，采珠速度远胜于他人，老婆婆很是喜欢，她有一痴傻儿子，年过三旬未娶。某日我突然昏厥，醒后发现自己一身嫁衣，妖力尽数被封印，才知是被强娶做了傻子媳妇。我很震惊，原来人类为了儿子娶媳妇，竟连妖都不放过！
一开始，我不愿跟傻子睡，但换来的是一顿顿毒打。我被迫与傻子同床共枕了十年，其间尝试过的逃离方法不再赘述，均以失败告终。十年对漫长的妖生而言并不算长，我震惊地发现自己竟慢慢变成了男身，兴许是潜意识里为了在看到傻子那张鼻涕邋遢的脸时，不那么犯恶心。
我低得可怜的妖力仍被封印，我想，大概是永远见不到他了。我尝试过跳崖自尽，但被树枝挂住没死。既然老天爷不让我死，那让他去死好了。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冬夜，我趁老婆子出门之际，杀了那痴傻儿。老妇将我卖给了航海的一伙强盗。
上船后，我才知道，原来被当做妓女卖给了海盗，可彼时我已是男身，海盗们发现被骗，本欲杀了我，我主动坦露妖族身份，说自己法力被封印，一月后会解除，届时能帮他们搜集金银财宝，他们留下了我。
眼见一月之期已至，当时船正行驶在一片遍布冰山的海域。海盗们发现上当，提刀准备杀我，我跳入了冰冷刺骨的海水，在海上漂浮了一个月。妖力被封印的树妖，无异于普通人。我成长于气候温暖的高辛，更何况木头泡久了会腐烂，就是那一个月，我的妖丹受寒毒侵蚀，此后极度畏寒。
看来我不是一只得上天眷顾的妖。
可很快上天又给了我一丝垂怜。
我在海上漂浮了三十六天后的一个中午，看到不远处两艘船打了起来，我认出其中一艘是之前待过的海盗船，另一艘看起来船坚炮利，海盗船很快被击败。我记得当时用的是最老土的求救方法：招手大声呼喊救命。当船向我驶来时，我觉得它身披霞光，兴奋过度昏了过去。
我醒来时，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此处应是船舱。一位身着月牙白锦袍、清俊雅致的男子正笑着瞧我，我看出来他是贵族，隐约觉得他能帮我。我将身世经历跟他讲了个大概，问他是否认识玱玹，现在回想只觉头皮发麻，看来先前那次教训没让我学会不能轻信陌生人这一点，只是此次更为幸运。他说玱玹已登基为王，并非我想见就能见，我恳求他带我去轩辕山，他说他亦无法进入轩辕山。我问如何才能见到玱玹，他说得自己长本事了才能，况且我有寒毒在身，须定期驱寒，否则撑不到见玱玹就会枯朽。我请求他帮我提高修为，他点了点头。
就这样，他帮我解了封印，将我带回了家，那里樱花似雪，绿柳成荫。我成了他的书童。他教我琴棋书画、医术星象、如何提高修为、如何明辨是非善恶，而我要做的就是帮他抄写抄写书籍，偶尔杀几个恶贯满盈的强盗和祸国殃民的狗官。其实我当时不大明白，他要我做的事情如此简单，却为何这样栽培我，我询问，他说是若他的书童太傻会招人耻笑。
为早日见到玱玹，我勤加修炼。在我的央求下，他送我去不周山跟随岐黄祖师修习了三十年。回来时，他笑问我，是否愿意放弃去轩辕山，我说不。我问他何时能去，他说快了，这个‘快了’竟是一百年后，其间我问过无数次何时能去轩辕山，得到的答案无一例外：快了。一次，我跟他抱怨，你总是说快了，我烦了你一百年年，你还想我再烦你一百年？他笑而不语，良久后叹了口气解释是在等待良机。
终于，时机来了。一位锦衣公子来府做客，他介绍给我认识，送走客人后，他告诉我，有一个机会能让我见到玱玹，但需假扮成妘氏刚病故的大小姐，进宫为妃，事情的危险性在于一旦暴露，性命堪忧。我毫不迟疑点头答应。在学习世家小姐的礼仪半年后，我启程的那日，他提醒我，探子传来消息，玱玹钟情于表妹西陵玖瑶，我去了大概率得不到怜惜。我说能看到他于愿足矣，他道如若后悔，可随时找他。临行前，我对他说，我想知道你的身份，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必知道。就这样，我成了妘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