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十座天地
日上三竿，湖雪消融。
此时，太平湖旁边，一家茶肆三楼。
一位锦衣小童看着新换的衣袍，一脸委屈的问向一旁老者。
“河爷爷，你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那两个贱民？”
老者难得的笑了笑，对着小童恭敬答道。
“因为此城特殊，曾经有一群人定下了一条规矩，任何修士不得打杀平民，否则后果很严重。”
小童撇了撇嘴。
“那些人很厉害？”
老者点了点头。
“很厉害。”
小童哦了一声，便转头扫视着人声鼎沸的茶肆。
就在这时，茶肆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只见周围众人皆是起身来到了栏杆处，望向了一楼露天的高大木台。
“闻天地分于太古，混沌初开，清气化神，浊气化邪，清浊相融而生人。人有灵但身弱，神清性且无依，妖虽壮却伤天和，自此天生万物为体以成道，地生草木为气以成德。”
“其后数十万年，神族消亡于九天，天魔被囚于极地，天道崩塌，百族争锋。神族有一地曰天罚，为惩诸恶以三界之大凶者囚其内。”
锦衣小童忽闻有人大声喧唱，赶忙挤向了一旁栏杆，轻轻踮起脚尖，透过栏杆望向那高大木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年说书先生，眉眼间尽是好奇之色。
一旁妇人见此，只是秀眉半皱，并未阻拦。
“上古神族统有三界，治九天九地。后有罪囚之地为天罚，也就是神庭关押神、人、妖、三界罪人的地方。”
“后来神族突然消失，被关押在此的妖族便愈发强大，人族天生身弱只能沦为其口食。”
“直到此地妖族众强者回归祖地妖灵天地的时候，打开了天门，其后便被天外仙人一剑所灭，此地也因此掉落到了九地之下，与罗刹界域相连，成为了第十座天地，而那妖族泯灭之地便是此处仙人岭。”
那老年说书先生轻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如炬脸色潮红，猛拍了一下桌上惊堂木，大声问道。
“知道咱们这座天地为什么叫清玄天地吗？”
“我知道，以一位大剑仙所得名。”
见人群中，有人接话，说书老者便和善一笑。
“说的没错，因为妖族众多强者泯灭，此地气运反哺之下诞生出了一位强大的人族剑仙，名叫陈清玄。”
“之后剑仙杀尽这座天地的妖族而不得所踪，至此这仙人岭的气运与天地一体，成为了此座天地的气运根基。此天地的人族因此人而得以强盛，便以其名字命名了这座天地。”
锦衣小童听完满脸的失望，嘴中低语一句，便要转身。
“全都是欧阳老头讲过的东西，一点儿也不好听，果然破地方就是破地方，连说书都是哄小孩子的。”
说书人的耳朵微颤，不由哑然一笑，随即挥了一下手中惊堂木，大声说道。
“这些呢都不是什么秘闻，那老头子我就再说些大伙儿耳闻所不能详的。”
“话说五千多年前，界山之外的幽冥大泽哀嚎之声震荡界山内外，一望无际的罗刹如洪，吞噬着界山之外的每一处角落。界山外的人族危在旦夕，数以万万计的百姓被罗刹食魂夺魄。”
“那一次，天地震荡，如乾坤移位，日月失色如地狱降临。短短半月时光，界山多处失守，罗刹深入人族腹地，整座天地空中的冤魂如风中沙雨中雾，界山内十六大古王朝，十数亿人族将士组成了最后一道防线，与那罗刹大军攻伐了十数年。”
说书老者神情开始愈发激昂，演说的声色并茂，动人心魄，语若惊雷，如临其境。
此时整座茶肆寂静无声，高台之前围满了看客，就连端茶递水，四下奔波做工的小厮也停下了手中活计，纷纷望向木台。
三楼的小童眼睛瞪大，凭栏而望，脸上轻蔑之色早已换成震惊莫名。
窗前静坐的美艳妇人微微意外，一对秋水明眸带有些许灵气，一身华贵气质冰冷高雅，揉了揉发髻后，对着身旁的佝偻老者淡淡而言。
“这边地小城的说书先生，怕是能比的上飞龙城的欧阳道赞了。”
佝偻老者，撇过头去微微瞧了一眼，觉得这慷慨激昂说的绘声绘色的老年说书人，比妇人口中所说的欧阳道赞可要强上一星半点儿。
想着那个身穿白衣的老者，每每为陛下纠正道心时总是穿的最为朴素，有失文人礼节君前失仪。
被礼部官员弹劾了，却还依然我行我素，还称其返璞归真，骂其小儿无知，每每想起不由暗自好笑。
“贵人高看那欧阳老头儿了，他那说书只能是说书，而这位嘛…却是高明很多，知道如何调动看客的心绪，更是有道韵在其中，实属难得的紧呐。”
“哦？那本宫可要仔细听听了。”
妇人轻轻站起身子，将视线投向了那处木台，瞳孔微缩。
众人只见那说书的老先生一瘸一拐，走出了木桌，原来是个跛脚先生，其人甩了一下衣袍后，负手而立，恍如一位即将冲锋的将军，接着说道。
“数年的厮杀，十数亿的人族儿郎战死界山，罄界山之竹以作家书，寄了数年，回来者却寥寥无几，最后十六大古王朝打的还剩四个最贫瘠的小王朝。那时，这座天地已经失去了日月，失去了希望，失去了所能失去的一切，面对如潮般的罗刹吞噬同族而束手无策，值此人族危亡之时，不知缘由的上界无人而援，下界仙人全都匿迹，但是…”
老年说书人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脸色潮红，看着众人皆是满脸愤怒与同仇敌忾，缓了口气后便洒然一笑，声音再次拔高。
“但是，我人族又怎会再次甘心做那异族的口食，我人族又怎会为了苟生，而让出这生存了数万年的祖宗之地！我人族可从来都不缺少那为了大义的慷慨悲歌之士！”
“就在这人间闭眼之际，有一人乘剑光而来，劈开了重重天门，被天道硬生生打掉了三境的修为！于这仙人城头怒发冲冠，立下了那句誓言，风萧萧兮天地寒，不退罗刹兮不复还！”
“凭一己之力将那罗刹赶入了幽冥大泽，最后却再也没见到那无名剑仙返还，至此，人族少了个一剑仙，界山外却多了一个沉睡的老头。”
“后来诸子百家教化这座天地，却有意抹掉了这位剑仙的生平功绩，可能只是因为那剑仙战死之时说的一句话…拯救这天地的终究还得是我剑修！”
“好！”
“好！”
瞬间如雷般的叫好声响起，人群沸腾如市，众人神情激动。
小童冷哼一声，觉得自己看走眼了，便气呼呼的坐回了原处。
一旁妇人苦笑摇了摇头。
“那欧阳道赞确实不如此人，没想到，这里还能有此人物。”
老者点了点头，一双眸子若有所思。
“山间藏虎豹，乡野有麒麟。此城虽破，可终究还是这座天地的气运根基，若不是上面诸子百家的圣祖制约，和这天地的天道不全，恐怕这里更是卧虎藏龙了。”
妇人凝眉，心中暗叹一声。
“百家圣祖真的存在吗？这座天地的四大古国一直在其阴影之下，何时才能够真正的做主？”
妇人靠在椅背，羊脂玉般的脖颈外露，收回思绪后微微颔首，轻声言语。
“也不知道如今界山那边的光景究竟是何种模样了？”
老者神情恭敬的对着妇人点了点回道。
“只能说相比于界山那边的光景，这小城简直就是世外桃源。”
小童嘴巴一撇，嘴中嘟囔道。
“这个破地方有什么好，就是贱民多了些。”
老者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枚玄色木牌，正是其在城门口处换取的那枚。
“那是因为这座小城只是凡城，而咱们要去的地方在这里。”
小童打量着手中玄色木牌，只见其上面刻有一个仙字，旁边竖列两行古朴小字，很是平凡。
“入山无门，一木做舟。”
小童轻读，不解的挠了挠头。
老者收起木牌，缓缓吐出一句。
“凭此入山，借此去往其他天地。”
小童点了点头，随即一脸的欣喜。
“那我去的地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老者神情恍惚了一下，眼睛眯了眯道。
“那里叫昆仑界域，是一个锻炼人心打磨人性的地方，同样也是光怪陆离妖魔横行的世界。”
锦衣小童挠了挠头，一脸的向往之色。
“那肯定很有趣。”
老者眼睛流露出一种复杂神色，有点向往又有些恐惧，于是指了指头顶说道。
“是很有趣，同样也很危险。”
可能是顽劣心性，这小童只听到了有趣，关于老者所说的危险自是如两耳之风，抛之脑后。
不过当看向窗外湖面的一条小舟后，小童猛然拍了一下桌案，伸手指了指嘲讽一笑。
“鱼儿都上钩了，居然还在等，半天也没钓上一条鱼，那个老头儿看来是真瞎呀！”
老者顺着自家小公子的手指方向望去，摇了摇头。
似是听到了这边对话，只见那舟上老翁已经起身收杆儿，而舟上的少女则拿起鱼篓，满脸失望。
这时一旁的美艳妇人有些无心观景，似乎忧心忡忡。
看着正在东张西望的锦衣小童，心中惆怅油然而生。
“也不知道昊儿去了其他天地，能不能得到仙师的认可，会不会受人欺负。”
小童则是没心没肺的左右而视，就在看向街边之时，突然来了兴致。
“娘，我下去透透气。”
不等妇人回答，便已经下楼而去。
妇人见此，略微皱眉。
老者随即上前跟上。
妇人见此，没再说什么。
锦衣小童刚出茶肆，便看到一棵梧桐树下有个头戴混元巾，身披蓝黑色大褂的老年道人摆的卦摊，此时冻的哆哆嗦嗦，正贼眼兮兮的瞅着来往行人。
当看到小童往这边走时，立马正襟危坐，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你这卦包准不？”
老道斜看了一眼问话小童。
“贫道乃是出家人，出家人自然不打诳语。况且贫道下山为人答疑解惑已有五十余载，虽不说卦卦皆准，但大灾大难定是十无一误的！”
小童一脸狐疑。
“什么都可以问吗？”
老道见眼前孩童如此上道儿，不由欣喜。
看来今晚是清汤寡水，还是山珍海味就看这个冤主儿了。
“那是自然，只要冤主…呸，只要缘主你问，我便能解个十之八九。”
小童听后，便直接开口。
“那你测一测，我这次出行是吉是凶？”
只见老道左手掐指，嘴中念念有词。
“大寒之后神后子，巳火无情遭水殃。祸福无门恐自召，唯有金锁固命桥。”
小童略微生气。
“说人话！”
老道尴尬一笑，用手摸了摸颌下胡须。
“就是节气大寒以后啊，这月将位于神后子的星宫，子呢五行属水，而如今正是十二时辰里的巳时，巳时五行属火，而小友身为时主，同样属火，那便是遭当前月将子水所克，是为灾殃。不过不用担心，贫道有一保命七星锁，可助小友逢凶化吉。”
老道说罢，便从一侧背篓里掏出一枚铜色七星锁。
“此锁名为七星固命锁，可驱邪避凶，逢凶化吉，本来要一千两银子的，今日我看小友颇为投缘，只收小友十两黄金即可。”
小童拿起铜锁，仔细打量了一番后，随即皱眉道。
“十两黄金不就是一千两银子吗？”
老道微微有些尴尬。
小童将七星锁放下，转身就要走。
老年道人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急忙起身挽留。
“小友留步…小友留步呀！做买卖不就是我坐地要价，你坐地还价的吗？你…说个数。”
小童犹豫了一下，转了转眼睛，脱口而出。
“十文钱！”
“十文就十文！这锁是小友的了！”
老道甩了一下道袍，一副忍痛割爱的样子。
小童则是双眼瞪大，一时愣在当场。
“你这老道要是敢骗我…结果会很惨！”
老道哭丧着脸，长叹一声。
“贫道最讨厌那种人了！自是不会，只是觉得你我有缘，贫道自是要结缘一下的。”
锦衣小童，突然有些后悔，不过也是掏出了十文钱扔在了卦摊上。
“我观缘主气质不凡，有蛟龙之象，定是出身高贵的王侯之家吧？”
小童打量着手中铜锁，没好气的鄙夷了一声。
“瞎子都能看出来，有屁就放。”
老道尴尬一笑，左右看了看四周后，随即摆出一副我是好人的样子笑道。
“我观缘主相貌惊奇，定是性情之人，我这有几本小儿书，嗯…就是带图画的那种，市面上根本寻不到，整个仙人岭我这独一家儿，你要不要结缘一本呐？”
锦衣小童一脸好奇，挠了挠头心想这道士口中的小儿书难道是什么志怪异闻，亦或者是什么神仙秘法。
想至此处，不由来了兴趣。
“那我能看看吗？”
老道招了招手，示意小童近身后，从背篓里拿出了一本古朴小书，大小只在成人手掌之间。
封面之上赫然书有“春秋”两个大字极为醒目，看样子是后来更改的。
随后老道翻开一页之后，小童眼睛瞬间瞪大，呼吸困难，一双眼睛满是不可思议，本以为这老道士人模人样又是一个出家人，就算再坏能坏到哪去，可这只看了一眼，就让小童大感天真，这老道最多只能算个人，于是脸色潮红道。
“好你个老道，光天化日居然敢贩卖禁书，你要是不想我去报官的话，你就自己打个折，说吧…多少钱？”
老道嘿嘿一笑，露出同道之人的古怪表情。
“小友果然聪慧，一定不难看出，这书里面蕴含着一套仙法秘术，若是参悟得当，怕是不输百家圣人之功呀，所以一百文钱，不讲价。”
小童一脸好奇加激动的翻看了两下后，随即掏出十文钱，放在摊子之上。
“我就这些了，你卖不卖？”
老道犹豫了一下，咬牙道。
“也成！别人买的话一百文是一分也少不了的，不过小友自然不是旁人，特殊之人当有特殊之待。”
小童哼了一声，塞好那本小书，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转身朝着茶肆而去。
老道捡起摊上的二十文钱，看了看小童的背影，又看了看茶肆廊柱的位置，有些激动的感慨道。
“这世上…还是“春秋”学问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