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木耳
漆黑如煤块的一节朽木歪倒在灌木丛中,疯长的野草攀附而上,将它包围。
淅淅沥沥的春雨一刻不停地浇灌着、浸润着它,它吸饱了水分,暗自膨胀。
黑色的木耳出现了,从木头上突兀地生长出来,繁茂成长。
“难得见你主动要求和我出门。”
我妈头戴着草帽,和我走在河畔。
“我想了想,你说的很对,我应该多出门走走。”
我不想独自一人被焦虑和悲伤包围,那张名片像一张符咒,封印住了我的快乐。
我把它扔在抽屉的最深处,上面压上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我知道我会去看杨一楠的,但不是现在,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看见那样的她。
我们在小河的对岸散步,这里是一大片开阔的田野,还有一些低矮的灌木丛。
我贪婪地享受着阳光,希望它能把我身上的霉味和深不见底的忧伤去除。
“你看,这里竟然长了野生的黑木耳!”
我妈兴奋地对我说。
“还记得吗,在遥远的从前,你爸从山上摘来一堆黑木耳,然后让我给你们炖汤喝。”
我当然记得,野生黑木耳吃起来醇厚又有嚼劲,不像买来的晒干黑木耳,薄薄脆脆的,没有那么鲜美。
“快把你的帆布包给我,我摘点回去,正好放在你的包里。”
“刚才出门的时候你还嫌我磨磨蹭蹭的,非要背个包出门,这会子又打脸了吧。”
“行行行,妈没有像你一样考虑得那么周到。”
我妈蹲了下来,不知疲倦地采摘着那一朵朵大自然的馈赠。
“回去就把它洗干净,然后和新鲜的猪肉一起炖煮,那个味道简直太美味了……”
我妈沉浸在美食的想象中,美滋滋地笑着。
“我也来帮您吧。”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折叠小刀,割起木耳来。
我妈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亲爱的,你什么时候随身带刀了?”
“我觉得要好好地保护自己,我总有种感觉,这个村子里似乎存在着什么奇怪的东西。”
“你还真有小说家的气质——疑神疑鬼。”
“你再这样的话,我不帮你了。”
“好好好,我又说太多了,谢谢贴心小棉袄的帮忙。”
我们几乎把那根朽木上的黑木耳都摘完了,它一下子变得光秃秃起来。
我妈散步也散了,连忙拉着我回家煮菜。
她把猪肉切成大块,放入今天采摘的黑木耳,小火慢炖。
让人馋涎欲滴的香味弥漫在厨房里。
她用勺子搅动着这锅食物,狠狠地吸了一口香气,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香味一路飘到了我的房间里,我闻了以后,竟然觉得心情舒畅,那些无边无际的痛苦在我的脑海里隐形了。
我之前在烦忧些什么啊,我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把折叠饭桌搬到了小院里,今天就在室外用餐吧,吹着晚风。享用着食物,做一个自然的人。
一大盆的黑木耳炖肉放在桌子中央,冒着源源不断的热气。
“今天很开心,我们一起好好喝一杯吧。”
我妈把两小瓶白酒端上了桌子。
“干杯!”我们碰了碰酒杯,仰头就干。
正当我们对着那碗菜大吃特吃的时候,门外有人在敲门。
我跑去开了门,村主任钱大峰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袋西红柿。
“哎呀,我是不是来的不巧,自家地里种了一些番茄,太多了吃不完,给你们来送点。”
“村主任,来来来,一起进来吃。”我妈喊。
他的番茄一看就不好吃,表皮是浓郁的青色中带着一点点的红色。
“别看它现在还是青色的,你放一段时间就红了。”
他见我眉头紧锁地盯着番茄,急忙解释道。
对他的说法我持怀疑态度。
“你们吃什么好菜呢?我在门外就闻到了。”
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随即面露难色。
“怎么了,钱主任,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我妈问。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这木耳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在河对岸亲自采摘的。”
“我建议你们最近还是别吃这些野生菌子了……”
他的面色凝重,好像想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
“为什么?”
“我跟你们说一件事,你们千万别跟别人说,是关于孙老太的……”
接着他把孙老太那天疑似死亡又失踪的事情跟我们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尤其强调了孙老太脸上纠缠生长的奇异野生菌。
我们的脸色大变,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快!成成,快把桌上的菜去倒了!”我妈命令道。
我立刻行动起来,把那盆花费了我们一整天时间的食物倒进了垃圾桶。
“就是可惜了我买来的肉……”我妈感叹道。
“倒了好,倒了好,人的身体健康更重要。”
“那孙老太到底去哪了?她儿子们不管吗?”
“不管啊,完全不管,既然他们亲人都不管,那我也不好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村主任无奈地说。
“那你们继续,我先走了,最近都注意安全,不知道这个孙老太会不会是我们的威胁,总之,防人之心不可无。”
“真好笑,到嘴的美食飞了。”我妈惋惜地说道。
现在的桌面上只剩下一道冰凉的拍黄瓜了。
“妈懒得再去做菜了,我们就这样将就一下吧。”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白酒,“这日子不喝点酒简直是过不下去了。”
“妈,你少喝点。”
“你也喝啊,在自己家里别跟做客似的,扭扭捏捏的。”
“好,那我陪你喝。”
我皱了皱眉,把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精味。
这跟直接喝酒精有什么区别。
“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我想复刻一道以前的菜都不行,看来我和你爸的确缘分已尽。”
“对了,我自从回来以后就没看到过他,他真的去出差了吗?”
“对啊,他去广东工作了,以后都不会回来,市区里的房子留给了我,但是我需要向他支付一半的房价钱。这里的老宅他也不会来住,我们就暂时住一段时间,远离让自己伤心的地方。”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我没有意见。”
“谁问你意见了,我只是通知你一下,你的意见算个屁……”
我妈脸色通红,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口无遮拦起来。
我只能沉闷地灌下苦涩的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