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艺术是故意的”
时影青约了陈周今晚见面。
她把今天的事情结束，查了电子地图，离陈周的工作地不算远，时影青决定走路过去。
一路经过的都是生活气息浓厚的繁华地段。
渡市民众酷爱排队。
时影青路过了几家店面的长龙，稍稍围观，想看大家在买什么，她看了看，不明所以。
这似与渡市人民举世闻名的高效风格有悖，不过，时间与金钱的共通之处除了珍贵外，还有一个：都是给人类享受的，这样想来，如果假设排队是一种享受，那就说得通了。
时影青今天心情好，一个女人心情好的时候不会纠结于任何悖论，她什么都想得通。
时影青在陈周办公的写字楼底层咖啡厅点了杯喝的坐等陈周下班，这个位置可以观赏到陈周下班刷卡通过大厦员工闸机。
这种体验对时影青来说有点新鲜，毕竟，她跟陈周初识是在边境的种植园。
当时的陈周是一名现代农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身躯在高地丘陵间反复出入，面目大多时候朝着土地和植物，用粗糙的碗筷吃新杀的禽畜，喝有可能要人命的自酿酒，声带暗哑，皮肤却晒得发亮，能做得最出格的事就是去打不顾死活打野拳赛。
现在？
还是难以想象陈周会在写字楼里打卡上班，在时影青看来，坐在格子间里的陈周比打野拳的陈周更出格，带着眼镜的陈周比在大雨里吻她的陈周更粗野……
她惊觉自己想得有点远了，四月的渡市怎么就这么热了？时影青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右耳垂，早知道不点热饮。
六点一刻，她看到陈周从电梯走出来，刷卡，通过闸机。
可能因为今天不出外勤，陈周没穿那身工装。
就是很简单的白衬衫，和一条不肥不瘦的深蓝牛仔长裤。
衬衫下摆掖进了牛仔裤里，袖子挽了起来露出半截小臂。
头发似乎比在丘陵时规矩了些，但还是有点乱，乱在商业社会可以接受的程度。
乍看上去，像写字楼里的一株盆栽植物一样无害。
不变的是她左手腕上那只旧电子表。
可惜，眼镜倒是没戴了。
时影青又不由得感叹陈周的狡猾，是根狡猾的木头，擅长把自己藏起来。
不过，此刻藏起来的那个是时影青。
两个人约了在楼下大堂见，但时影青故意坐在咖啡厅角落，陈周一时看不到她。
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陈周。
她看到陈周目光逡巡了一圈后，眨眨眼露出不明显的疑惑，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陈周现在的每一个普通的动作和表情对时影青来说都充满了新奇。
普通得新奇。
普通得像这个城市里的许多普通人一样，有那么一刻，时影青觉得，她们两个可以一起回到一间普通的房子里，吃普通的一日三餐。
这样普通的日子似乎唾手可得。
而这才是真正的错觉，时影青知道。
……
陈周的电话进来，时影青的手机响起。
那双细长的眼睛也寻着铃音的方向望过来。
陈周看到了时影青，便按掉正拨打的电话直接走过来。
时影青后悔一秒，为什么自己的手机没设置静音？
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看到多一个新奇的情景：陈周跟自己讲电话的样子。
“想吃什么？”陈周问。
“你家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时影青今天化了淡妆，使她的睫毛眨动得似乎比平常慢了一点。
“啊？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陈周挠了挠后脖颈。
好吃的？陈周想，问她渡市有什么好吃的她真说不上来。
说没有，渡市云集了万国美食，没有哪个国家或哪个菜系是吃不到的。
若说有，渡市本帮菜相较其他菜系乏善可陈，而外来菜系限于食材的特殊要求和新鲜程度，总是差点意思。
自己在渡市也不是来享受美食的，是来打工攒路费的，所以平时就吃些周围的平价小餐馆，周末偶尔自己弄点东西随便吃吃。
这么说吧，如果秀色可以用美食衡量，跟在边境时美食俯仰皆是不同，陈周觉得渡市没有什么餐食能衬得上时影青的“秀色”。
渡市当然不缺以万金计的江景烛光晚餐，酒和牛排也是上好的，但“烛光晚餐”是“烛光晚餐”，美食是美食。
陈周从不觉得这两样是同一种东西，当然，主要是陈周现在也没钱请时影青吃烛光晚餐……
“你今天本来打算吃什么？就带我去吃那个好了。” 时影青欣赏完毕陈周为难卡住的表情，善解人意道。
……
“大碗水煮酸菜鱼片，小心烫哈” 小店上菜很快，比陈周和时影青大不了几岁的老板娘兼任服务员前后忙活着。
这是家在陈周住处附近菜市场里面的小饭馆，食材新鲜，味道也不错。因为不临街，所以即便高峰时食客蛮多，倒也不至于排队等位。
发现这家店后，陈周差不多每周会来吃一次
水煮鱼片自然配白米饭，陈周问时影青要喝点什么。
“我可以喝啤酒吗？” 时影青眨眨眼看向陈周……
陈周觉得时影青一冲她眨眼睛，时间的流速就变慢了。
陈周想，什么叫“可以”？时影青想喝什么不可以？当然可以！
两个人，吃着鱼，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叫了一瓶啤酒，最后还没喝光……
吃饱喝足，时影青要去陈周住处用洗手间，反正离得近。
这一片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兴建的大型小区，都是老房子，层高四到七层不等，没电梯。
陈周住在其中一栋的六楼，顶层。
楼下有几只半家养猫咪，听到生人动静，从这个角落惊起又跑到那个角落重新卧下。
时影青觉得这些猫咪多此一举，自己本来也没注意到它们。
伴着声控灯爬上阶梯，一进门，时影青确信这里的确是陈周会住的地方。
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书桌，一木椅，一张木板床。
哦，还有墙边必备的两大桶水……
时影青从洗手间出来，陈周坐床上，把唯一一把椅子给时影青坐。
陈周又洗了两个苹果，把红一点那个递给时影青。
“谢谢。”
这家伙哪里变出来的苹果？ 时影青心情好，她把苹果拿在手上掂着玩了几下没急着吃。
“我今天生日。”
时影青看着陈周正快活地咀嚼苹果的鼓鼓腮帮子，有点故意逗她的意思。
陈周果然现出惊讶，连鼓动的腮帮子都暂停了。
今天的确是时影青生日，时景梧还特意让家里厨子今早上做了汤面。
时景梧虽然前两天就知道女儿今天要出门不在家，还是有点恋恋不舍，又追问了句今年还是不要生日礼物吗。时影青敷衍老父亲，说那么好的画室都给她用了就是生日礼物。
“啊，那要祝你生日快乐，万事如意！” 陈周把嘴里的苹果咽干净，开口献上美好的祝愿……
“谢谢～” 时影青笑得眉眼弯弯地看着她，太甜，苹果都显得不够甜了。
陈周突然想到什么，放下半个苹果起身去翻抽屉。
是一个崭新的深绿色缎面无格笔记本，很精致的样子。陈周转身把它递给时影青：
“美术馆遇见你那天在他们文创商店看到的，这个好像是他们那段时间办的那个展的周边…… 新的还没用，送给你做生日礼物吧。”
没想到还有礼物！时影青伸手去接，还没看，就已经喜欢了。
时影青把本本拿在手上认真端详，念出笔记本封皮上印的一行烫金小字：
“艺术是故意的，毫无真诚可言……”
她又翻到笔记本封底，上面印着：
“面对死亡我信心百倍，回首生命更让人痛心……”
时影青大笑：“哈哈哈，这个给一个画画的当生日礼物简直太合适了，哈哈，谢谢，我很喜欢！”
看时影青真心喜欢，陈周也跟着憨厚地笑了。
时影青太开心了，她笑够了便站起身来，毫不迟疑地走向陈周，毫不迟疑地搂住了陈周的脖子。
然后是毫不迟疑的吻，嗯，苹果味儿的吻。
……
我们知道，如果两个人的身体比她们的心分别的要久，那么，身体自然而然就会渴求在见面后尽快变得跟心一样的近，如此这般，世界方能平静。
在夜色尚且年轻的世界，两人的身心有了共同的需求，和，共同的方向。
是以，时影青在吻中轻推着陈周，一步步倒向了房间里那张木板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