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金绯
……陈周听到有人字正腔圆地喊自己的名字，诧异抬头，看到来人，她眨巴眨巴眼睛，有些惊讶又有点茫然：
“……金绯？”
这是个无可辩驳的美人，眉眼略显深邃，额际的细发微卷，提示着混血的可能。美人的衣着饰品都精致考究，年纪看着跟时影青差不多，气质却是与时影青截然不同的风格，带着某种持续而稳定的威严，此刻美目凝眸看着陈周，隐隐似有怒意。
时影青也暂时停下进食，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
陈周这也能遇见熟人？真是够巧的啊。
“你怎么在这里？来度假？”美人盯住陈周问。
“不是，过来送货顺便吃个饭” 陈周简单答。
美人又把视线转向时影青，礼貌微笑与时影青握手：“你好，我是金绯，陈周的前女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用餐…”
哦吼，够直接的，时影青有点欣赏。
时影青也仰脸伸手礼貌微笑回握道：“你好，我是时影青，陈周的同事，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时影青？时间的时？” 金绯挑了挑眉。
时影青点点头。
这时一位在不远处取餐的男士端着餐盘朝金绯走过来，柔声问道：“fay，遇到朋友了吗？”
金绯笑笑示意他走近些：“正好，我给你们介绍认识，时景杨，我男朋友。
杨，这个是陈周，我跟你说过的。”
时景杨了然，绅士地与陈周握手到：“久仰大名，幸会！”
时景杨没有言语夸张，他的确早在金绯告诉他陈周是她前女友前就听说过陈周的大名。
论起来陈周还是他的同校学妹，虽然陈周在a国的m大读书期间时景杨早已毕业，且他们是不同学院专业的，但陈周的行事风格实在令人印象深刻。
陈周的出名是因其在博士第一年的项目组报告中公然指出，项目底层的归因算法有目前无法通过技术解决的伦理漏洞，从而背刺金主，也就是课题的赞助合作公司，进而使近亿美金的项目早早流产。
时景杨在a国交通部门任职，又比较关心华人圈，所以了解些内情，后来听说陈周放弃博士学业离开了a国。
可以理解，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标榜靠所谓个人能力说话的a国技术学术圈，陈周的前途也会变得晦暗不明。
其实只要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圈”，而圈子的规则都是相似的，并没有所谓“高洁”的圈子。毕竟大家都处在人类这一物种进化的同一阶段，要说区别，只是看谁的吃相更难看一点罢了。
时景杨看到眼前的陈周很有活力的样子，眼神明亮，神态平静松弛，还有他那些白种同事会羡慕的健康肤色，从里到外都是一个人灵魂舒展才会有的状态，看来金绯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金绯接着给时景杨介绍：“这位是时小姐，是陈周的同事，很巧，你们同一个姓……”
其实金绯说出时景杨这个名字时时影青就觉得耳熟了，这可千万别是自己那没什么印象的小堂叔……
时家那一系移居a国已久，家庭成员多在政府和教育部门任职，可能就连自己的父亲时景梧平日都联系不多。
时影青暂时不想过多谈及此事，于是在跟时景阳握手问好后顺势起身岔开话题，换位置坐到陈周旁边，将对面一边位置都空出来，邀请金绯和时景杨二人坐下来一起吃。
四人一桌坐定竟一时无话，安静得可以听到空气绷紧的弦音。
陈周可能是因为已经吃了一会儿没那么饿了，她进食的速度比刚才跟时影青两个人时慢了不少。她低着头慢慢吃，仿佛对面坐的是不认识的人。
金绯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陈周，特别是刚刚分开那半年，可她此刻既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自己现在以什么身份去问，毕竟当初分手是她提的。
是的，两个人在一起是金绯说的，分手也是她金绯的决定。
久违的委屈涌上心头，一切由她决定，一切由她掌控，她连委屈都师出无名。陈周不挣扎，不反对，却也不肯改变甚至妥协半分…… 金绯不自觉捏紧了叉子，漂亮的手指反弓成一个固执的形状。
时景杨敏锐地发觉了金绯情绪的变化，他目光温柔地低声询问：
“fay，食物不合胃口吗？”
金绯放松手指敛眸：“杨，刚才看到这里有面档，你去帮我拿碗面好吗？”
时景杨应声起身。
这时时影青也站起来说道：“有面吗？我刚怎么没看到，我也想吃面，我跟你一起去。”
陈周狐疑的仰脸看了看时影青：她想吃面？种植园的早餐每天都有面，怎么从没见她吃过？
待时影青时景杨身影走远，只留下陈周和金绯两人独处，陈周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时影青为什么突然想吃面了。
“你……在这边生活多久了？”金绯放下叉子看向陈周。
陈周比之前晒黑了些，也瘦了些，头发比之前更乱了，仿佛摆脱了“文明世界”的最后一丝束缚。
“一年多了。” 陈周终于也看向了金绯。
金绯还是那么漂亮，像个完美的艺术品，完美得你不能想象她出现在任何荒野里。
“所以，这就是你想要的？”金绯声音轻颤，她真的很想知道，陈周当初在听到自己提出分手后那沉默的几分钟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想要的有很多很多，但我能要的却很少……你知道，我不能什么都要……”
陈周看着金绯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
她们两个人在一起两年，各个方面都很和谐美好，如果不是中途的变故，金绯本计划感恩节假期带陈周回家跟父母宣布她们两个结婚的决定，金绯真不知道跟自己在一起有什么是陈周不能要的。
金绯得知陈周自断前途的事已经是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了。她发现陈周连续几天都没去实验室于是问了一句，陈周这才告诉了她。
陈周知道金绯会反对，而且会影响她的心情所以就没有事先跟她说。
知道真相那一刻金绯心底有一瞬间的愤怒。
因为知道她会反对，所以就不告诉她，不跟她商量？她金绯在陈周心里到底算是什么人！？
是，她不希望陈周做那个揭露者。那项研究还在早期阶段。虽然这不是她的专业，但她也知道那项研究要真正应用还有一段路要走，而大规模投入民用前肯定会经过严格测评和审查，到时自有人负责，何况也许到时候就有技术可以解决那个悖论了呢。陈周何必这么急于去做那个“叛徒”？
但陈周说，她必须这么做，她也只能这么做，否则她就无法做其他事情。
好吧。金绯不能理解，但她可以妥协，她可以支持陈周的决定。
没关系的，即便陈周拿不到博士学位也在她所专注的应用领域炙手可热。
陈周背刺金主也许会被大型科研机构和科技集团所忌惮，不过还有很多初创公司需要她的能力。甚至，如果陈周想，金绯可以支持她自己创建公司。
而陈周却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他，好像金绯才是那个遭遇学业事业低谷的人，而她自己反而是个旁观者。
“跟我在一起你很辛苦吧，总是需要为自己不认同的事情妥协。” 陈周说着苦笑了一下……
分手很久之后金绯回想起彼时陈周的表情，才在那个苦笑中分辨出了一丝怜悯，陈周在怜悯金绯也在怜悯她自己。
其实，陈周本不想进修博士学位，她早就意识到自己对学术没有热情。她跟金绯刚在一起时，金绯告诉她自己父母都是h大的博士，金绯自己也将会是，如果陈周读博，金绯的父母可能会更开心……
徜徉爱河的陈周哪里还记着明心见性？她只记着金绯的甜，记着金绯的好，记着金绯特意借了邻居的摩托车载着她去唐人街吃她最爱的牛肉锅子。
彼时陈周坐在金绯的摩托后座，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人世间的全部幸福：她此刻紧紧搂着的金绯，以及即将吃到的牛肉锅子。
所以，归根结底是陈周自己先动了跟金绯在这繁华喧嚣的熙熙攘攘中长相厮守的贪念。
时影青和时景杨到了餐厅的面档前，厨师会根据客人需求现煮，只需要等上一小会儿。
时影青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窗边陈周的背影，不知道煮一碗面的时间够不够她们聊的。
她收回视线，发现一旁的时景杨也在看着那个方向……
时景杨是温柔绅士没错，但要一个恋爱中的人完全泰然地留下恋人跟前任独处也算是非人的考验了。
“刚刚听金小姐介绍你中文名，是景色的景，杨树的杨？” 时影青决定为陈周小小“牺牲”一下，自己“认亲”为她和前女友的谈话争取一点点时间。
时影青从小被母亲叶岚带去国外生活，远离家族关系的繁杂，如今要她主动认亲的确算是某种轻微的折磨了。
“对的，是这两个字，刚刚听绯绯说你也姓时？” 时景阳收回视线回答时影青。
“对，时影青，家父的名字是时景梧……”时影青以询问的目光提示着时景杨，等着他的反应。
“啊？！哈哈哈，居然这么巧！” 时景杨没想到会在这异乡边境遇见自己“货真价实”的侄女，一时间惊讶非常。
“我记得多年前我跟父亲回国探亲时看到过你的照片，照片上你妈妈抱着你……真的是太巧了！”
叶岚很美且气质脱俗，所以时隔多年时景杨对自己年少时看到的照片仍有印象，现在看来时影青的确很像妈妈。
“对对对，按辈分我该叫你声小叔叔呢哈哈” 时影青在心里帮自己起了层鸡皮疙瘩，她觉得这次真是牺牲颇大了……
时景杨闻言爽朗大笑，他此时沉浸在了“喜当叔”的新奇体验中，暂时少了些对自己女友的忧心，这对刚相认的叔侄便在面档前愉快地攀谈起来……
直到面档的厨师在一旁贴心提醒：“二位客人，你们两个的面都好了，不能放太久会影响口感，要不要我给你们重做两碗？……”
两人这才停止聊天，时景杨端了面谢过厨师说不用，他挑了些金绯口味的佐料和浇头加进面汤里，时影青也只好端了面准备跟时景杨一起返回座位。
“我提分手，你点点头就走，放在我家的东西都不要了，陈周，你是不是等我说分手等了很久？”
玻璃餐厅外的日光暗了下来，高原谷地的气候似乎比丘陵地带更加多变，湿度快速聚集，一场阵雨随时会降临。
雨落的预兆最先出现在金绯深邃的眼中，当完美艺术品上镶嵌的宝石出现了脆弱的裂隙，足以让每一个人类心生不忍。
“我爱你，金绯，你不必怀疑，我对你的曾是我这个人所能给出的最完整的爱。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比你更沉迷在我们的爱里。我想要满足你，满足你对爱的期待，满足你对我的期待，允许你用你的期待从新塑造我。
但人终究无法长久的不做自己，我们一起塑造了一个新的我，那个开始与你相爱的旧的我却奄奄一息了。你说，是不是很有趣呢？”
陈周的话缓慢而温柔，语毕低眸又是一个苦笑，只不过这个苦笑与当初的那个不同，没有怜悯，只有时过境迁的包容和释然。
于是，谷地的雨终究没有落下，宝石的裂隙似乎也在渐渐弥合，也许释然是会传染的吧，金绯弯了弯她深邃的眼，也笑了笑。
“fay，你试试这个面合不合胃口，我看到有三种辣酱，就都拿了一些，你尝尝看喜欢哪个”
时景杨和时影青“两叔侄”终于回到了座位，金绯和陈周二人独处时聚集的湿度仿佛一瞬间便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