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法云观里的师徒
刺骨的寒风已经悄然离去，初春的天气虽然依旧有些凉意，但是师徒二人身上这少有棉絮的道袍已经可以借助暖暖的太阳留下一些温度。
一把破旧不堪的木剑挂在已有盘龙之势的古松之上，来回摇曳。
老道人庆幸着又熬过了一个严冬，倘若不是有这座早已破败不堪的道观，还能为他们师徒二人遮挡风雪，就以今年的光景，小黄豆是如何也活不过这个冬天的，更或许，老道人会比小黄豆更早的被冻僵在这冰冷的寒夜。
冬天的风，是会吃人的。
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他嘴里念叨着。
道士不喜欢救人，因为有人要他救，就说明世间依旧还有苦难。
而他自己也在这苦难之中。
城外的小清河和运河已经解了冻，趁着冰凌还没有到来，天色也刚蒙蒙亮，老道人正整理着渔网，期冀着能有一些收获。
这破旧的渔网缝缝补补也不晓得用了多少年了，却一直不舍得扔，不是因为念旧，只是因为穷。
虽能占卜算卦，但是靠着它养活二人无疑是痴人说梦，老道人的脸皮还是有所欠缺，道门的传承，因为生活所迫，终究还是沦为了一门手艺，而且还是那种不能养家糊口的手艺。
小黄豆正在长身体，却因为饥饿而明显有些肌瘦。
一大早，露水还未散去，便在不远处的荒地里与其他孩子争抢着刚刚抽叶的野菜。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又能有什么好胜之心，可是那一句句的“叫花子”、“小乞丐”在老道人听来是那么的刺耳。
小黄豆也只是低着头快速的摘取着春天给予他们的恩惠，春天的一抹抹生机，何尝不是他们爷俩的生计。
看到这些，老道人心中总是有些怀疑和动摇，他们都要活不下去了，坚持心中的道义，还有必要么？
老道人捡到他的时候，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肉嘟嘟的脸蛋上红扑扑的，两只小手死死的攥着老道人的手指，咿咿呀呀。
好在道观后面还剩下两亩薄田，也算是上天给他们的活路吧！。
就这样，他守着道观，抱着小黄豆，一摇一晃，已有八九年的光景。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不怕死，可是小黄豆呢？他才不到十岁！
他很知足，看着小黄豆一天天的长大他就很开心，可是却不满足，他不仅仅想要看着小黄豆长大，老道人不想让他跟着做个穷苦的道士，最起码做一个普通人也好，娶妻生子，平淡一生。
所以他东拼西凑，砸锅卖铁将小黄豆送去入了官学之中。
若不是能卖的都卖了，这个冬天也不至于如此的难熬，但是他并不后悔。
他告诉小黄豆:“虽然我们日子过的清苦，但是做人的道理不能忘，一定要听教习先生的话，为师能教你的不多，但是与人为善这四个字，你要牢牢记在心中。”
他便问师父:“我们过的这么苦，为什么还要让我去读书？”
老道人摸着他的头溺爱的说道:“因为读书最是养人，也能养着心中的善！”
“师父，善是什么，能当窝窝头么，能做棉衣么？”小黄豆有些不解。
老道人心里一疼，偏着头似乎是在努力的思考:“能呀！只要你好好读书，把你的善养的大大的，将来会有很多很多的窝窝头，很多很多的棉衣！善就是人之初的一颗种子，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不断的成长，就像小黄豆会长大成人一样！”老道人抚摸着他的头，有些说不清，他想着，大概就是这样吧！
“那我一定要好好读，将来要做个大善人！”
老道人哈哈大笑:“傻孩子，善是不分大小的，一口水或许便能救人一命，这是善，一句话也许就能让一个人放下邪念，这也是善。”
小黄豆依旧听不懂，为什么要把它长大，为什么还不分大小，但是却牢牢记在了心里。
夕阳下一个坐在石凳上搂抱着孩童的道士，远远看去，犹如一张张油画，日出日落，花谢花开。
每当这个时候老道人总会说起以前的故事。
齐国紧挨着草原，开元三年的冬天，那时的老道人还年轻，北莽人叩边，边军不敌，被敌人从榆林卫一路杀穿至太原府附近，各地卫所兵士虽也善战，却也是损失惨重。
听闻战况，从不沾染世俗的道门，除少数留守山门者，其余弟子皆下山而去，从各地向着太原府汇聚。
这其中，便有一个名为无为的年轻道士跟着师门三十余人，以道家术士之名，十天时间，几乎是不眠不休，奔赴一千二百余里，从济州城一路疾驰太原府，到达战场后未做休整，便直冲敌阵，杀敌近百后破阵而出。
道家的术，天下无出其右者。
向善者，道门佑，做恶者，道门屠。
那一战，持续了半年之久，道人的师父灵全道人死了，尸体都没有找到，几个师伯和师叔们死了，在一次进攻时中了埋伏，被地刺戳了个通透，师兄们也皆尽战死，那些天他哭的泪都干了。
所以他和大师兄、六师兄拿起长剑，一马当先。
再后来，仗打完了，朝廷给了一些赏赐，他们没要，只是让人帮忙立了一些石碑，他在这些石碑前跪了三天，之后挨个的擦拭，一遍又一遍，足足三十一个。
从那以后，大师兄和六师兄便决定留在太原府，总要有人为这些石碑打扫一下的，他也想留下，只是两位师兄无论如何也没有同意。
所以他回了济州城，回了道观，只是曾经的故人，也只剩下了他自己，好在后来他在道观门口捡到了小黄豆，与其说是他救下了小黄豆的性命，倒不如说是小黄豆用他的咿咿呀呀抚平了道人心中的伤疤。
掩盖住的是伤疤，掩盖不住的是回忆。
他总是对小黄豆说:“师父可能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了，以后若有机会，一定要替我过去看一眼，上炷香，擦擦他们的石碑，也看一看你的两位师伯。”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里总会多出几分黯然，如今的他已经年近半百。
太阳已经升起，一缕缕阳光洒在破旧的木桌上，让锅里少有油水的饭菜看上去也显得格外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