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故人
梦里的温秋仍是少时,扎着牛角辫,偷偷趴在窗外看夫子给哥哥温子瑜上课,那一册小小的竹卷仿若有天大的魅力,让她挪不开眼。
夫子先发现她,打开门厉喝道:“做什么!”
温秋心知不好,连忙站好,恭恭敬敬地答道:“对不起,夫子,我只是想听听……”
温子瑜跟在夫子后面出来,他满脸冷漠,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那眼神狠狠刺痛了温秋,她的头垂了下去。
夫子大声呵斥道:“你!你一个女子不学三从四德,乞儿一样浑身泥污,休要脏了这书房!”
温秋刚刚被温厚柏抓着练了剑,这会儿脸上脏兮兮的,她抓了抓衣袖,尤不死心:“就一卷好不好,夫子,就今日的这一卷,我想听。”
一旁温子瑜耐心耗尽,抬脚将她踹开,怒骂道:“你都不该活着,还想学书?滚!再敢来我就告诉爹!”
肚子被那一脚踹得几乎痉挛,温秋蜷成一团,疼得眼泪直流。
她不敢反抗,挣扎半天才站起身,声音哽咽:“哥……”
没有人理她,两人早已进书房了。
小小的温秋就那么站着,好像是在奢求谁会出来心疼她一下,而那声呜咽一般的“哥”,也许只有风听见了吧。
梦里画面一转,她跪在温厚柏面前,她的父亲拿着鞭子指着她:“你是不是又去打扰你哥哥温书了?我有没有说过你不许去书房。”
一个瘦弱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不住地求饶:“老爷,小姐还小,她知道错了,您就饶过她一次,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不能打了!”
梦里温秋比现在倔多了,怎么样也不肯低头,哭着闹着就是说自己没错。
温厚柏一时怒从心来,将鞭子一挥而下!
那身影一回身紧紧抱住温秋,任鞭子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自己发抖,一边还不忘安慰害怕地大哭的温秋:“别怕,别怕,我在呢,我在呢。”
不,不要,不要替我挡鞭子
梦里那身影的面庞逐渐清晰,圆圆的一张脸,因疼痛而皱成了包子。
“从樱!”
温秋从梦中惊醒,下意识抓住身边的玲珑,冷汗浸湿了她的衣衫,她兀自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还没回过神,嘴里不住地喊:“不要,从樱,不要”
春分听见响动掀帘进来,见到温秋这样心知是又做噩梦了,连忙倒茶递给她:“小姐,小姐,回神了!”
春分连叫好几声温秋才有反应,她放下玲珑,端起茶一饮而尽。
梦里的心悸似乎传到了现实,温秋捂住心口,半响忽然落下泪来。
斯人已逝,她徒劳地守着回忆,有谁会在乎,又有谁会记得。
从樱,从樱,从樱
温秋不住地默念这个名字
在这个明媚的下午,思念如春日漫山的野草恣意生长,容纳着领土千里,包裹着世间万物,却总也到达不到那人所在的远方。
等杜嵩悠闲地坐着马车赶到军营时已是午时过后,这是冬日难得的暖阳,舒适的阳光撒在每一寸土地上。
杜嵩懒懒地伸懒腰,抬脚向温秋所在的主营走去。
一路上,士兵们都好奇地打量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却莫名其妙感觉像个大人物的小白脸。
杜嵩半点不害臊地受了这些注目礼,还冲几个手拿长矛正要往稻草人上刺的士兵打招呼:“用点劲儿,温小将军克扣你们的粮草了?”
余崇在此刻深深觉得,六皇子要是当不成皇帝,他这嘴得担一半责。
哪有一来就说人家主将的坏话的!
果然一旁的士兵面露不快,一人道:“阁下是哪位人物,来到军营不先去拜见温小将军,倒像是在此散步一样。”
杜嵩略一沉思,深觉这人空长了一双招子拿来当摆设,居然看不出他的英俊潇洒,试问整个宋国,有他这般姿色的能有几人?
小子不识货
他决定要让这人开开眼,什么叫“公子无双”
于是等温秋得到消息匆匆赶来时,便见玉树临风的六皇子提着长矛样子极不文雅地对着稻草人要刺。
……?
温秋连忙抓过那长矛,也不顾行不行礼的,直接问道:“殿下这又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心血来潮要玩这个?”
矛比剑更重,也更长,稍有不慎便会伤到他人,杜嵩这是又吃错什么药了?
周围一圈士兵听见这声“殿下”吓得腿都软了一半,空长招子那位更是面色惨白,生怕这皇子是个心眼小的,随随便便就治他一个“对皇子无礼”的罪行。
杜嵩却没空理会他们,盯着温秋看半响,直到把温秋看得不耐烦了才疑道:“你……哭过?”
温秋这时候的眼圈还红着,脸颊也因为午睡而显得红润,整个人就好像被欺负了一样,半点不复之前慷慨激昂仿若下一秒就要上战场的将军形象。
看起来……有点可怜巴巴的?
杜嵩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又立马反驳自己,这是谁,温秋啊,在她的军营里谁能欺负她,她不逮着别人褥羊毛就算好的。
他“啧”了一声,“美人垂泪,这可是奇景,不若和本王说说,谁那么大胆子惹你生气了,本王治他以下犯上之罪。”
周围的士兵这下子腿是全软了,不管这人是哪个皇子,敢这么跟温秋说话,那必定不一般,光这脸皮就当世罕见,更别提温秋居然没发火?
迎着数不清复杂的目光,余崇淡定微笑,心想,这算什么,六皇子已经算口下留德了,若是他那姨太太眼圈微红,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他更是荤的素的一股脑全冒出来了,余崇都不敢听,怕事后被杜嵩灭口。
温秋也想发火,但是她敢吗?
她不敢
这位的背后可是与皇后平起平坐的贵妃,贵妃身后还有拿着铁券丹书的国公爷,随便哪位拎出来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温秋强行憋出笑:“劳六殿下挂心,塞外风沙大,方才不慎入了眼罢了。”
杜嵩拉长调子“哦”了一声,显得很是遗憾,随后想起身边这一圈有眼不识泰山的,对温秋告状:“这些人,刚刚说本王是手不能抗肩不能挑的小白脸,美人可要给本王做主。”
做什么主,这不说得挺在理吗?
温秋暗自给士兵们记上一功。
像是看穿她在想什么,杜嵩笑吟吟地说:“美人是不是忘了之前同本王的比试,本王不才,但也算有两分拳脚。”
提到比试,温秋想起他贴在自己耳旁低声说话时带起的阵阵温热,脸又有红起来的想法。
不,你不想。
温秋努力板起脸,“哪些人说的?如此冒犯六殿下,自觉出列绕军营跑十圈,跑不完不许吃晚膳。”
四下响起哀嚎,谁知道这个小白脸来头这么大,早知道他们就恭恭敬敬把他招待好了,何必多嘴这么八卦一句,现在好了,十圈,要人命了!
“还不快去!”温秋见他们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样子,提高声音喝道。
杜嵩狗仗人势,不是,借完温小将军的威风,心情十分舒坦,顺势就对温小将军发出晚膳邀请,被无情驳回
“臣还有要务在身,恕不能奉陪”
回到临时安排给他的帐篷后,杜嵩想了想,提笔写下一张字条,招来阿江:“去隐蔽处放鸽子,军营里不比京城,万不可露出马脚。”
余崇好奇,问道:“写给谁的?你要查什么?”
杜嵩神秘一笑,对着余崇招手:“过来,我小声告诉你。”
天真无邪的小跟班也不问为什么周围无人偷听还要这样咬耳朵,仍旧把头凑过去一副虚心请教的样子。
杜嵩毫不留情照着他的脑袋就是一巴掌:“别以为我没听见,那些士兵说我小白脸的时候你笑得可开心了,还想知道我写什么,做梦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