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君臣 父女
咸福宫
瑾怀将手里的书扔到地上，伺候的宫人纷纷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出口气，生怕惹了主子厌烦。也只有这几个近身的侍女才抬着眼看她，敢说一句“公主息怒”。
“我哪里怒了，你们少说这些话，显得我欺负了你们似的。”
花林低低头，昨天御膳房那边折腾完回来，瑾怀回来没说几句话就睡了，恐怕是心里有气啊。
月轮机灵，起身让其他宫女退下，独独和花林一起跪在瑾怀身前。
“这是做什么？快快都起来。”
说罢，她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起身，亲自扶着二人站起。
“昨日身体不适，让花林受委屈了，你可怪我？”
“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这给花林吓得，刚起来没一瞬间，砰一下又跪下，瑾怀没眼看，只得温声哄着她起来，“好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花林起身，袖口抹了抹方才溢出的泪珠，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不时去观察瑾怀的姿态。
“就是这样了，这个紫薇真的会生事，御膳房的人都趋之若鹜。”
还得是她家公主，无非就是转转手钏，没有过多言语。
“福尔康没有对你说些过分的？”
瑾怀听了半天，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这个，直视着花林的眼睛生怕小丫头骗自己。
“有主子在，他敢说什么。”
见问不出什么，瑾怀点点头，放下珠串牵起了花林和月轮的手。她今日没有梳妆，整个人在月事的折磨下格外憔悴，发丝垂在她瘦削的肩上，没戴护甲的手冰凉，二人感受着她的温度，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她们看着瑾怀的眼神愈加热烈，而瑾怀过分平静的眼眸让她们有了莫名的心安。
“平日里你们对旁的人客气，那是咱们咸福宫的礼数，不是要你们受气的。我会尽力保护你们，日后许个好人家做正妻都是好的，再有人给你们委屈受，就把那机灵的脑袋动起来，该算计算计。那些脏手指着你们，本宫自有办法给他折了。”
花林早已泣不成声，稳重些的月轮手也有些抖，待瑾怀放开她之后也掩饰着眼角。
“主子手冷，奴婢去给您抱个汤婆子。”
“去吧，你们二人待会儿也好生歇着，我自己坐坐。”
她们俩向来是能把瑾怀的话听进去的，不过刚一出门就知道主子“自己坐坐”的美好愿景又破灭了。
“皇上吉祥。”
皇帝特地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问，“公主现下是否醒了？”
“回皇上，公主正看书呢。”
她们退下，皇帝快步冲到殿门前，而后又慢下了脚步，小心翼翼从门缝中往里望、用肩头抵着把门打开。
动静小得瑾怀都没听见，手里的诗经翻阅，纸张摩挲着，心不知飘到哪里去。
好像远近都有她的心，在小厨房的点心笼、在慈宁宫的书桌、在演武场的箭靶、在阿衿的小窝、在金川的狼烟烽火。
“怀儿。”
皇上厚重的嗓音轻飘飘落下，瑾怀虽被惊到，但也不过是轻飘飘抬起眼眸。
皇阿玛爱她、疼她，可到底是天家父女，她也并不是宠妃的女儿，而是国母的女儿；她的驸马不止是驸马，更是代表蒙古来保家卫国的忠臣……
瑾怀这样开解自己，正欲起身行礼，皇上却先行坐到她身旁，亲自端着糕点递到瑾怀面前。
“不要跟皇阿玛赌气，如果你不开心，阿玛永远和以前一样哄着怀儿好不好？”
先前想好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这样被抛诸脑后，瑾怀开口就是哽咽，她知道，自己将永远无法拒绝皇阿玛的真诚，一次又一次败在浓于水的亲情之前，一次又一次。
“呜呜呜，阿玛，儿臣不敢。”
糕点放下，皇上拿袖子给瑾怀拭泪，“你是朕的女儿，只要不冒天下之大不韪，阿玛永远给你兜底。让珠尔去金川，你一直不接受，是因为这个不高兴了？嗯？”
“有一点吧。”
“哈哈哈，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不过就是为了堵那些文官的嘴，珠尔来我大清多年，若是不立功就把你娶走，你以为那些人肯点头。汉臣且不说，满洲贵族你嫁吗？”
瑾怀瞠目结舌，“我自然不嫁！”
“就是啊，这不就把他派去多立几个军功啊。”
皇上轻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宠溺地摇摇头，“你以为你们二人的情谊朕看不出？觉得朕不宠你？不宠你还能让咱们和敬公主在这咸福宫养着？”
这可太冤枉了，谁也没怀疑过这一点啊。
瑾怀笑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水光，裹了蜜似的清透。
“皇阿玛最疼我了，谁说不是呢。”
“哈哈哈，性通畅以聪慧，行孊密而妍详，你最像朕，也像你额娘。”
“那是自然，儿臣要一辈子跟着您。”
别扭过后，瑾怀心中的阴霾完全消散，又变回那个骄矜的小公主依偎在皇上身侧。
她这句话皇上可是听进去了，宫外几年前就完工的公主府又动工了，听说是往紫禁城的方向又扩建出了一个花园。
傍晚 乾清宫
“小主子，您真不能进去啊。”
路巍捏着嗓子拦着瑾怀，里面的天子正怒着呢，他哪敢啊。
“路公公，你老了。”
“啊？”
“你鬓边都有白发了，这怎么行呢，您身子可还康健？”
“哎呦喂，奴才担不起您这关怀，您还是好生回咸福宫歇息吧。”
瑾怀看了眼花林，小丫头会意，对着路巍就是一顿输出，“咱们公主那里有上好的药膏，您往这头发上一抹，哎呦，保准过不了几日就青春重来了。”
“是呀是呀，而且这可是我们额驸从科尔沁带来的，太医院都没有呢。”
月轮走到路巍右侧，两个丫头谈笑着就把路巍支开了。
瑾怀得意一笑，蹦跳着进了乾清宫内殿。
“请皇阿玛大安。”
皇上将折子一丢，伸手去迎面若桃花的闺女，“你来啦，神不知鬼不觉的，也不让人跟着。”
瑾怀熟练坐到龙案前的小凳子上给皇上磨墨，“路巍这个老古董，偏不让我进来，儿臣就让花林月轮给他喝了毒酒，扔出宫去了。”
“嗯？”
皇上双目瞪大，转而眯着眼盯着瑾怀看。
瑾怀被盯得身上发毛，没一会儿就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您当然教不出这种恶毒的女儿啦，儿臣只不过是把他支开还赏了上好的药膏呢。”
“哼，油腔滑调。”
毛笔上玉雕的龙头敲了敲瑾怀的脑袋，拿着笔掌握天下的男人又瞪了瑾怀一眼。
“皇阿玛不要这样看女儿啦，前几天女儿是不懂事生了您的气，可是我已经原谅您了嘛。”
“行，原谅朕了，那今天这一趟定是来给朕台阶的吧。”
瑾怀耸耸肩，鹌鹑一样无辜 ，“嘻嘻，儿臣不敢。那个，来的时候听路巍说您正怒呢，儿臣不懂前朝大事，只知道关心父亲的身子，于是炖了山参鸡汤给您送过来，闲下来的时候记得用啊。”
皇上假装无意瞥了一眼不远处用几层帕子包裹的食盒道，“你自己做的能好吃吗？”
“不知道，花林她们都说好吃呀。”
“哼，她们哪敢说不好。得了，没伤着手就是最好的，以后这些小事不要自己去做，皇阿玛知道你的心。”
瑾怀眼睛亮晶晶看着他，“那么微服出巡您要不要带我去呀！”
“耳报神倒是灵通，你都原谅朕了，还能不带你去？”
“谢皇阿玛！女儿以后再也不闹脾气了，女儿一辈子孝敬您！”
皇上摆摆手，赶走了他的小活宝，上一次出巡富察皇后崩逝，孩子身上的弦绷太紧了，这一次一定要让瑾怀好好放松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