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势已去

    赵四方才三番两次受惊，此时冷静下来，听到城下叫唤，怒火中烧，从旁边民兵手中夺过弓箭，对着城下连射数箭，可惜他射艺不精，一一被躲过了。

    护送大军领队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走了。听令，鸣金收兵。”

    几声大锣巨响，陈国大军悠悠往南去了。

    花桂道：“好了，不要逞强了。以后遇事沉着一些，多多用心。他们威逼，岂不是把百姓拒之千里么，正好为我所用。”

    赵四依旧忧心忡忡道：“花兄谋虑深远，小弟感佩。只是，老百姓会相信么？”

    花桂恨铁不成钢道：“白纸黑字，众目睽睽，有什么假？我无非是将陈国朝廷的文书示众百姓，百姓自有评判。”

    百姓没有评判。百姓只有恐慌。

    一两日内，陈国大军要屠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五山县的每个角落，百姓起初将信将疑，毕竟屠城这个词只存在于史书当中，那是对极少数残暴政权——甚至都不叫政权，只能叫暴兵的乱军——所作所为的描绘。

    陈国立国三百多年，战争对普通百姓而言都遥不可及，更遑论屠城了。

    再说，陈国朝政虽然积弊甚深，也勾起百姓些许怨气，但总谈不上暴政苛政，岂会因为小小的边境征战，便忤逆民意，乱军屠城么？

    话虽如此，那信毕竟如利剑悬空，一些守城亲见的民兵对老百姓描绘起来时更是绘声绘色，不由百姓不信。

    百姓信了，并没有生出死战到底的心，倒是生出了逃亡的念头。

    过了几日，陈国大军并无攻城动向，老百姓安定了些。与此同时，议论的风向却渐渐有了转向。

    许多人风传，五山县里潜入了许多青莲道反贼，许多积极守城求战的民兵便是他们的成员。

    青莲道反贼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和陈国大军对抗，因此自导自演了这样一出苦肉计，要绑架全城百姓和他们共抗朝廷，以赢得苟延残喘的时机，好教他们赵成上仙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打败陈国大军。

    百姓们回过神来，忽然想到那些守城的民兵，有一些是对朝廷怨念深厚的年轻人和无所事事的游民，还有一些是从众的街坊伙计。这些人大家都知根知底，或者同亲戚朋友闲聊时也说起过。

    可还有一些人，以往从无踪迹，既不是熟人，也不是熟人的朋友，不是朋友的邻居，不是亲戚的同乡。

    譬如那个公推的头子花桂，自称是县郊某乡的，可是那乡里的人，似乎从来没有一人知道他。

    以前大家觉得，五山县好几万人，哪能都联动得起来呢？现在越聊越邪性，毕竟人多了朋友多了亲戚多了，覆盖面也多了，可还是有些人覆盖不到，无名无声，只能说明恐怕压根无这个人。

    老百姓终于意识到，城里真的有许多青莲道士兵。

    虽然百姓已经听闻了许多青莲道的爱民政策，有些或许也受到了他们的好处，还有一些人甚至已经跑到南越投奔了他们。

    可是真的燃起战火，还要叫自己为他们陪葬，那点小恩小惠实在是不值一提。

    百姓开始悄悄逃亡了，留在县城里的人也毫无斗志，缩在家里不出门。

    花桂和赵四一干人等已经注意到百姓态度的转变，却毫无办法。

    起先他们为自己借刀杀人的策略十分满意，派人同福隆县的同道互通消息，发现他们也得到了李新同样内容的传信。

    他们将计策分享给对方，大获赞赏，因此洋洋自得。到了现在，情势急转直下，他们想要打探福隆县的消息，派出的探子却往往有去无回，不知所踪。

    李新和孙九年自然知道青莲道探子的下落，因为都被他们一一捉回军营了。他们早已在两县之间布下数道重围，没有人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过去——即使偶然溜了过去，也别想溜回来。

    对于花桂而言，形势在变坏，但似乎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青莲道大军攻占县城以后，劫掠了县府，虽然将一些金银财物分散给了百姓，毕竟还有留存，也囤积了大量粮草，一面运回南越供养赵成大军，一面留下部分供潜伏者开支。

    花桂大肆散财，总归还是笼络了不少青壮年继续守城。随着舆论风头的转向，他们也意识到城里有陈国大军的斥候捣乱，于是开始大肆搜索。

    与此同时，福隆县的情形却已是翻天覆地了。

    两日前的夜里，李新、孙九年同福隆县中斥候串联，威逼利诱，里应外合，暗中策动许多百姓和一些守城民兵，趁着深夜无人打开城门。

    孙九年领军攻入县城，将城墙上的守军截成数段，又将县府重重围住。

    青莲道兵少，夜里突兀之间又难以组织起有效反抗，除少数人抵抗被杀，大部分做了俘虏。

    李新随即领兵入城安民。这两日，他和孙九年安排人对俘虏身份一一核查，凡青莲道士兵，一律押解安仁大营，交陈正处置。

    受蛊惑的百姓民兵，则一律就地释放，不予追究。

    对于百姓，陈正和陈国大军总是好言劝慰，又请准陈正，假借朝廷诏令承诺免除苛捐赋税，福隆县波澜不惊地归顺在朝廷治下。

    福隆县失守的消息在五山县散播开来。

    那消息仿佛是一夜之间蔓延出来，无根无基，无凭无据。

    起初大家都道是猜测，或是谣传。毕竟两县的通信已断了许久，出城的探子和回城的探子一个个都如石沉大海，丢了踪迹，没有任何可供确认的人和事能佐证福隆县城破。

    花桂当然很快听到这种传言，他不动声色，心底却幡然醒悟。

    所有的探子和消息一定被陈国大军封锁了，所以他们才杳无音信。他可以断定，现在之所以城里传播出这种消息，一定也是李新他们故意为之。

    既然李新肯放出这样的消息，只能说明他不仅掌控了局势，还要操纵局势，他散布的消息，就是为了明明白白告诉花桂：

    你大势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