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无可恋
暮色浓重，漆黑如墨，一身黑衣装扮的少年此刻正身处兖州，立于一处突出的石崖上，居高临下，眺望远处闪闪乎乎的点点灯光，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沧桑。
自从在那茶摊听闻那当今太子死去的消息后，少年便直奔兖州，半分也不敢耽误，沿着兖州回东齐国都--盛京城的必经官道，一个驿站一个驿站地搜寻过去，势必要找到姜元那所谓的尸首。
在这个诸侯争霸的时代，每二十里一驿站。从通州安泰城赶到兖州，再从兖州的驿站一直往盛京方向数去，至少有上百处大大小小的驿站。
如此，少年也不轻言放弃。因为姜元对他至关重要。
他定要赶在“那具尸首”进盛京城前，确认它的身份。
他是不相信姜元就这样死了的。
如此狡猾狠心的人是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的！
这或许是姜元设下的调虎离山之计，只为躲避种种暗杀，安全回到封地。
他要亲手戳穿姜元的阴谋！
少年的双眼如利刃般穿过厚重的黑，直直地盯着方圆几里内唯一一处闪着几点灯光的驿站。
今年年头，东面临海的东齐国境内遭遇了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中部三州兖州，丰州，青州是受灾最严重之地。
十天前，少年从通州出发，一路所见，景色由绿渐黄，人迹由多变少，自从踏入兖州边境后，一连两天竟未见到一个活人，到处是干涸开裂的田地，天上地下笼罩了一层黄雾，不禁令人怀疑自己是否到了荒芜之境。
要不是偶尔见到路边饿殍的白骨，表明所经之地曾有人生活过。少年姜再起都不敢相信自己正身处在以富庶闻名列国的东齐国境内。
可见，在天灾面前，人是多么地弱小无助。
少年姜再起盯着眼前的微弱灯光，忽然有些犹豫了。
奔波千里，直觉告诉他，答案或许就在眼前。
可此刻他却退缩了，他怕自己没办法接受另一个可能--姜元真的死了。
良久，少年才缓缓抬了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的目光，心里似乎有了主意。
下一秒，身随心动，几下纵跳，少年便进了山脚驿馆所在的小院。
隔着破烂的窗口，借着屋内微弱的烛光，少年姜再起蹑手蹑脚地靠近残破不堪的窗口，露出一只眼，打量里面的状况。
随之，熟悉的王宫侍卫装扮映入眼帘。
屋内，七八个王宫侍卫怀里抱刀，各自散开找了个角落，正准备闭目休息。
这时，其中一位侍卫问道：
“丁教头，要不要安排几位兄弟巡夜？”
带队的丁教头正闭目养神呢，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便脱口答道：“在这个鬼地方，鬼影都没有一个，何况是人。甭操那个心，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宫里催得紧，赶紧把这晦气的差事办了才是正道。”
此时，另一个侍卫担忧地开口道：“教头说的对。不出意外，十天就能到盛京城了。不过……我们原本是受命护送太子出宫，回封地，可如今却是奉命送太子的尸首回京。等回到盛京城会不会受罚？定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若要定罪，那我们真是冤枉了。大王派了宫内大半的侍卫护送太子回通州。可何曾想，这太子竟带着自己的十几个贴身护卫，趁我们换班之际连夜独自离队，跑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
“你们说这太子是不是跟他的兄弟一样，脑子不正常？正常人哪里会做出这样的事，丢下一大帮侍卫，跑来这鬼地方送死。”一名侍卫讥笑道。
“你们是说，王宫里，在闹鬼的院子旁住的那位呀？”
“除了他，还有谁，有几次深夜巡逻，经过那小院时，听到里面那位鬼哭狼嚎的，怪瘆人。”
“对对对，我也听到过。”
“唉，你们有没有见过那位的样子？”一个模样年轻的侍卫问道。
“疯子还不是都是那副德行，就像我那乡下一疯子一样，蓬头垢面，披头散发，双目无神，流着哈喇子，说着胡话，整天翻开衣服，找身子的虱子吃。”那人一边说，一边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其他人哈哈大笑。
“不是呀。我听说是有一个丫头在照顾他的。郑夫人也会隔三差五的派人送些东西过来。”那年轻侍卫反驳道。
“你看你，就是不明白，疯子就是疯子，你还指望他能活出个人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幸灾乐祸，哄堂大笑。
这些话，窗外的少年听着，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双唇紧闭，心情沉重。
“也是，还能活出人样来吗？”少年低头，浑身散发着绝望无力的气息。
“这一切都是拜姜元所赐。”
少年忽然握紧拳头，压制着内心的愤怒。
“姜元，你一定不能就这样死了。”
“我还没有杀你报仇呢！”
这些人的嘴里定是吐不出好话的，少年心知肚明，没必要继续往下听，惹自己不快，于是便悄悄顺着墙根离开了。
不多时，少年悄悄摸查了驿馆一遍。
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小草棚下，找到一副破破烂烂的黑色棺木。
看得出来，这副棺木是别人用过的。
“贵为太子的姜元，断断不会用别人用过的棺木，这里躺着的，定不是姜元。“
站在那具摆放在马车架子的棺木旁，姜再起这样想着。
“里面躺着的，千万不要是姜元。”
姜再起再一次默念道。
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想姜元还活着。
深吸一口气后，他才迟疑地掏出火折子，吹了吹，让它出现火光，然后随手一抬，一用力便推开了棺盖。
这二手棺盖本就轻薄，一推，便一头碰地，露出了里面的尸首。
在晃悠悠的火光映衬下，一具尸首便呈现眼前。
双目像死鱼般圆瞪着，可以看出死时的眼神是有多么的怨恨和不甘。
这具尸首虽死去半月，面容有些浮肿，但能确切地辨别出主人的身份。
这便是姜元无疑。
这是姜再起化成灰都不会忘记的面容。
“他是不可能死的。定是金蝉脱壳之计。”
就算事实摆在眼前，姜元的确死了，少年仍是不愿接受。
不顾熏天的臭气，少年径直伸手掀开死者胸前的衣服。
他记得姜元胸前有一块手掌大的红色胎记。
下一刻，少年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暗红色的衣物下，只见已开始腐烂的血肉和蠕动的白虫，却是不见一块皮。
少年顺手掀开剩下的衣物，才发现，自头颅以下，姜元全身的皮肤都被人剥掉了。
而方才碰到的硬邦邦衣物，原本应该是素衣的，是被血浸染才变成这般暗红色的硬物。
谁人对他下这么狠的手？有人比自己更恨他吗？
“是谁？是谁杀了姜元？是谁识破我的计划，从中拦截？莫非是她？”
“我离杀死姜元只差最后一步了。只要他回到通州的藩王府，按我的部署，他定是必死无疑。”
“我不甘心，谋划了半年，居然功亏一篑。”
恼恨交织的少年，咬着牙关，紧握拳头，对着那棺木一拍，让原本本就不经摧残的二手棺木一下子四分五裂了。
棺木里的尸首也因此各散东西。
尸首的头颅阴差阳错地滚到少年的脚下，少年对着地上的头颅自言自语道：“你一定还活着，是吧。你总是在骗我，这次，你也定是在骗我。你放心，不管你躲到哪里？我定有方法让你现身。你只能死在我手上，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出个人样。”
随后，少年一跺脚，“砰”的一声，便一脚将那颗头颅踩的粉碎。
这一脚的动静引起了屋内休息侍卫的注意。
紧接着，一阵故意放轻的脚步声响起，慢慢靠近那个存放棺木的草棚。
可等他们一靠近草棚一看，不禁傻眼了。
棺木和尸首全都散落一地，腐烂尸体的恶臭刹间弥漫在空气中，白花花的蠕虫更是遍布满地。
有几个年轻的护卫当场就忍不住，转身吐了出来。
带队的教头，脸色乌青，看来也是强忍着不适。
而此时的姜再起早就翻过围墙，离开了驿站，隐没在夜色里，自然是听不到驿站内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相比那些侍卫的难受，少年姜再起的心里更是不好受。
走在羊肠小道上的姜再起脚步虚浮，正深一步浅一步踩在石子路上，神情恍惚，内心悲痛，无比绝望。
少年指着天怒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老天，你若有眼，应当让这心狠手辣的姜元多活一段时日，让我能亲手杀了他，并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我是一个十足的笨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何要赶在姜元的前头，赶到通州提前布置谋杀？为何不紧盯他的行踪，这样便没有让那人得逞的机会。那他就不会死在别人手里。”
怒问上天后，姜再起陡然瘫软着身子，自责起来，还忍不住哭了起来。
“姜元已死，我已经报不了当年他毁我之仇，报不了了……我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这么一个疯子活着，还有什么希望？”
仇人身已死，可恨仇未报！复仇成功本在望，可恨临门一脚，却被人捷足先登。
世间万事最让人饮恨的便是差一点。
这其中悲戚无奈的滋味，姜再起此刻是深深体会到了。
姜再起失魂落魄地步向崖边，嘴里喃喃念道：“我这样的一个疯子，我还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