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焚马
问过柳小姐是在哪儿被寻回的,他们三个用御风术飞上半空。赵苛看见下面的人在柳家宅院外指指点点,稍微回想幼年时对灵师的印象。心里算得上高兴。
三定升龙台,装饰极为华丽,每日都有鲜花环绕。平素自然没人来。三人落地后,夏追从百宝囊里抱出牙颜的小狐狸。
“闻闻味儿,等会儿请你带路。”
小狐狸屁颠颠的开始四处嗅闻。
夏追活动手臂,坐到围栏上,扔给他和归名酒壶。
“别绷着了。好容易没人看管,随便玩玩。反正这年节泡汤了。”
归名脸色没啥变化,这人大概从不会放松。赵苛是真馋酒,拔开瓶塞往嘴里灌。
此处升龙台外是花海,十二分美丽,四周群峰酷似碗形,是个好去处。
夏追:“考考你们。那个狐狸,你们知道些什么。”
归名:“属下愚钝,对妖狐不了解。除去怀余氏和少数几个千年狐妖,想不出谁能让怜山大王让步。”
“师兄,难道说,厉害的妖,在院里档案中记的不全?我闻那气味,不是真灵血脉。”
夏追:“都是书呆子,早二十年出去,你俩得死的渣不剩。妖族可不是院里头那样。来,赵苛,让你我的妖魂见见面。我倒真想看下九瑞的本相。”
归名:“师兄,妖魂分离会死的……”
夏追眼神里混杂兴奋与嫉妒:“他是天灵师。归名,我呢奉劝你,挂月殿不玩结党营私那套,多吉是收了你,但凡你漏风声出去,三魂不保。”
归名脸色难看,默默的退开少许。
但见夏追抽出刀,二话不说在掌心开个洞。流出的血落地立马升腾,变成紫色的烟。赵苛很紧张,而腹中阳炎破闹腾起来。
这紫色烟雾快速聚拢,不大功夫,夏追的妖魂借由血雾成形。赵苛模糊的理解师兄刚说的话。妖怪,听别人说和自己见识完全不同。
是头浑身紫毛,拖着五条尾巴的狐狸,很大,比马还大两圈。尖嘴细腰,四肢出奇的长。眼睛纯黑,散发噬人的光。
“悔夜,陪我几十年了。他愿意和阳炎破联手,谅那妖主不会不给面子。”
好重的妖气,这家伙,得有五百年以上。眼看他靠近,赵苛想学夏追那样用血放出妖魂,不料胸口剧痛,阳炎破居然以灵气的方式从他胸膛穿了出来。虽然没流血,可痛的钻心。让他倒在地上。
归名退的更远,悔夜的身姿已让他羡慕,这个阳炎破令他有了跪拜的冲动。
鲜艳的红,火焰般流动,似真似幻。比起悔夜,阳炎破更像头狼,足下石板在融化,热的吓人。灵气散发出来,压迫心智。神俊非常。
归名喃喃说:“天灵师,这就是天灵师,哈哈哈……”
悔夜微微低头,算是表达敬意。阳炎破四处张望,见到升龙台石柱上祖龙雕像,不屑的从鼻子里哼了声。
两只大妖怪互相对视,然后一起看向夏追。
“干了活儿,才有灵丹吃。”夏追意外的强硬。
阳炎破发出阵奸笑:“不怕我吞了你们,区区灵契,哪里困得住我。”
夏追面带笑容,只是见到真灵后裔的喜悦:“我信,我们是拦不住你。”
这个红狐狸止住笑声,真正困住他的是牙颜,这个可恶的人族心知肚明。
“紫毛的,难得出来,我们把那野狐狸分了。不比这点丹药强?”
悔夜脾气同样不好:“不能吃。我只听饕餮的。”
阳炎破目光猛然转向归名:“那就他了。大小是口点心。”
归名大惊,眼见夏追没管,他撒腿要跑。根本不用分辨真假,阳炎破开始狂乱的灵气说明是真心话。
“你给我滚回来!”
赵苛单手撑地,极度凶恶的吼道,牙齿都咬出了血。阳炎破火焰组成的身体开始缩小,变形,最终变成散乱火苗,一缕缕的回到赵苛肉体中。
“你且仗着他的力量压我这回,让我找到机会……”
赵苛收回妖魂后大口喘气,真比死都难受。归名从恐惧中恢复,多少给了点感激。
夏追:“有两下子,好,我放心了。你俩看见了吧,妖族通常看待其他活物,只有吃和不能吃两种。那些不乐意和人族打交道的,没人知道,见过的都被吞了。院里头归档那些,只有十之一二。”
归名借着腿软半蹲下:“多谢师兄指教。”
夏追笑吟吟的回首去找那只小狐狸,赵苛不等喘匀气,感到有人拉他。
归名的神色,让他觉得自己是堆金子,或者从没尝过的好酒。
“天灵师,天灵师……赵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这下有机会了。”
赵苛冷起脸来说:“什么机会。”
归名瞬间恢复常态:“你放心,打死我不会说出去。怪我有眼无珠没认出九瑞。我不骗你,你的身份,对我很有用处。天灵师啊,用不到十年,你可以当生灵师父了。到时你提携半句,我这辈子的盼头就有了。”
真这么好用?赵苛是不咋清楚,又不愿和这个神叨叨的同僚多说,含糊的应承下。
这些事,找老薛问问……不,这个算盘成精的,要卖他太容易。
夏追问过小狐狸,下令跟随。三人在狐狸背后,飞奔追寻。跑的是越来越快。绕过巨石水潭,盯着毒辣日头,把一路的花草踩开,鸟兽惊起不少。
赵苛边跑边想,院里头其他师兄,都是嘱咐要外出平和低调。这夏追师兄,丝毫不在乎被人或妖发现。这开门见山的劲头,该不是冲着打架去的吧。
穿过不少山岭,不觉跑出去百里有余,本已经山头稀疏,突然出现横七竖八几道悬崖,利剑那样插在乱石滩上。浅浅几汪水围绕周围。小狐狸停在水边,眼巴巴看着夏追。
赵苛看着,这突兀的高耸石崖之间有不小空地,看不到里头情形。好一会儿,归名呼哧带喘从草丛里滚了出来,满脑袋韭菜花。
“停下,调好气息。到底是妖主,客套免不了。”
他俩盘腿做地下休息,夏追拿出不少纸折的飞鸟,呼啦啦的放了出去。然后闭目养神。
归名慌忙站起:“夏师兄,有骨头。”
赵苛随着看去,就在归名身后,已经烂得没了皮肉。被风吹日晒变得惨白。这下他们发现乱石滩中满满的碎骨骷髅。居然没有异味,想来老早以前了。
归名慌忙从百宝囊里拿法器,掏了半天抽出把雨伞。见赵苛和夏追瞅傻子那样看他,怏怏的塞回去。
“怕什么。这是人家老窝,有点骨头大惊小怪。”
归名问:“这摆明了吃人无数,那柳家和这里妖怪定约,肯定有问题。”
夏追捡起石头敲他脑壳:“我的话记到狗脑子里去了?没记下来的妖王那么多,他们吃的人能记下来多少。”
赵苛:“莫非,是祭品?”
夏追抓着头发揉来揉去:“差的不远。有那不开眼,或者不走运的。离这妖王管地太近。被收了,我们是不管的。比如悔夜,他的道行,可以管五六十里之外。司徒师叔的举孤,要是跑出来,四百里外就得绕行。人有人界,妖有妖道。他们自有规矩来划地盘,一般本地驻守灵官和院里说一声便好。”
归名低眉顺眼的问:“可是师兄。妖族没那么规矩。那种机缘下得了造化的,被赶出老窝的,要不就是来历奇怪的。他们可时常来侵扰镇子。”
“那自然是我们去收拾。除非下旨,不然没妖怪胆敢整村整镇的吃人。你是当发生这种事了吧。不是没有,只有一种情况。这村子,和妖族定了什么不合规的灵契,然后违约。”
赵苛听着,这在他家乡没见过。说起来,吕村真没啥妖怪作乱。大概没啥油水可捞。见归名嫌弃这里阴森,这少爷架子放不下,好笑。
等了小半个时辰,从断崖间空隙跑出来好几只小妖。山猫狸子那一类,嘴上叼着啥。
夏追说句办差,站的端正,腰刀法器挂到束带上。赵苛也依样取出兵器。等小妖来到跟前,夏追取下它们叼的玩意儿。
冰绿的石头,雕成拇指大小,上面密密的咒文。夏追反复看了遍,拢共三个。夏追拿来给他俩看。
赵苛认出是柳家人姓名刻在上面。
“没有错,这位仙辈,您是要定约之人受罚,还是要怜山那位给您让让?”
夏追声音很大,回声消散后,三个石头碎开。
“成,在下会让柳家备足诚意,继续侍奉您十二年。供奉翻倍。”
夏追说完转身就走,进了树林,脚步放慢。手里的石头攥住不放。
“师兄,这就完了?”赵苛忍不住回头,面儿没见,几句话完了?亏他想象要大战三百回合。
“嗯,结了。”
夏追突然停住:“你俩,去东边,看看有啥不该有的。”
不该有的?赵苛没琢磨明白,归名先去了。只好跟上。
跑出去好一会儿,树木少了许多,赵苛拿出随心兵,跳到半空。这一望,立马发现有栋废弃木屋。长满了杂草,若不是在空中真不好发现。
“前面有屋子,看起来没人住。我先过去。”
赵苛握紧腰刀,随心兵中灵石围着身子打转,掌心里捏好火符。远远的落到这山坡背阴处木屋外三十步远。这荒废程度,屋子要塌了。落叶掩埋了门扉,藤萝缠着屋檐。门口还有劈柴用的木墩。
赵苛一步步靠近,猛的让灵石飞进窗口,盘旋片刻,没有动静。
后面归名赶来,他在前门,归名绕到屋子后面,搭起弓来。
赵苛使个御风诀,强风吹走门口落叶,那门夸嚓倒地上。等他踱步进去,里头空荡荡,很是简陋。灶台,床铺,房梁上早已风干的咸菜掉落。没啥特别之物。只在床头捡到散碎雕像。这形制,没见过。
归名也进来了:“赵苛,师兄发现啥了。”
赵苛摇头:“我们听吩咐行事。没事最好。”
俩人继续搜寻,没找到其他异常。回去后赵苛把雕像拿给夏追看。
夏追脸色紧了下:“可恶,千防万防,防不住他们。我开始看这山不对劲,是焚马手笔。回去上报玄铁殿。这里的妖主,真不识趣。”
“焚马?不是我们北国灵师?”赵苛。
归名四下乱看。
夏追不耐烦:“看你那胆小儿样。早走了。那家伙从来不在一个地方超过俩月。他是岐国走狗,没少来我们这里捣乱。跑的快,抓不到他。这柳家得好好敲打敲打。”
三人原路回到柳家宅院,庭院中薛城恍正和一众人玩骰子,那个不亦乐乎。
见他们回来,老薛笑的合不拢嘴:“师兄,果然神通。柳小姐已然无事。早备好酒席等你们回来庆贺。快,柳老爷,我就说不用担心。”
夏追飞起一脚把他踢进水塘。
“别给我贫嘴,人呢,我有话要问。”
玩骰子的那些人拿起银子一哄而散,薛城恍大叫我的钱。
夏追揪着赶来的柳老爷进屋去了,赵苛把薛城恍捞出来,这脚够重,老薛站不起来,眼泪汪汪的。
“咋了?这么大火气。我可谈了个好价钱。不至于火大啊。”
赵苛在他耳边把焚马的事说了,薛城恍一惊,不再多话。不多时,夏追提个包裹出来,叫他们回驿站。
东西给的很多,这柳老爷当真不行,不知听了谁的蛊惑,和那个没露面的妖主定约。听夏追说那是岐国供养的,吓丢半条命。啥都吐个干净。夏追去写呈报,包裹里丹药让他们分了。
老薛战战兢兢在门口蹲着,十分委屈。赵苛拿了两盒妖丹。到门外围栏那里,瞅着进出官差。不多时归名凑上来。
“看啊,这越州,不待见我们。”
赵苛忍住没吃妖丹,拿出烟斗来抽:“我看可以啊,给的东西不少。”
归名玩味的说:“你是心善,看这驿站,居然让别的信使公人往来。他们是没见过厉害大妖,老觉得可以用谈生意的招和妖族打交道。”
归名絮叨的说了些各方妖主轶事,赵苛听着,冷不丁问他焚马是谁。
“他啊,寻常人是不知道。升天司十二妖杀,十一个是中品,有一个上品。非常厉害,行踪不定。还好没撞上。”
赵苛:“升天司,到底有多少人?岐国你去过吗?”
归名端起架子:“上千人。不包括我们虎珍院。我是没去过,听说啊,那边灵师的地位尊崇,远不是我们这样到处卖力。回去以后,我好好告诉你院外头你要注意的世家灵师。夏追师兄,他便是自幼过继给夏师叔,情同父子。与亲爹反而不亲近。嘿,有时候我想,我们和宫里的公公差不多。”
赵苛白他眼:“还是有区别吧。”
“不能生,不能位极人臣,卖命是真,敬畏是假。别看他们不敢拿正眼看你我,心里八成瞧不起。”
“哦?别的不说,我们一个能杀他们一百个,他们哪儿来的胆量。”
归名冷笑:“你是平州出身,那里是钱师伯家乡。有灵鹤镇守,比较平和。灵师少,妖怪也少。其他州县可不是。你我是虎珍院里朝廷册封的,他们没胆儿,这地方上从院里出去的,收徒弟常见。收的多了,总有挂名的,资质品行不佳的。难免做些恶事。本事不够,祸害不少。依附在灵官门下,招人厌恨。连累我们这些正牌的。背后编排我们的话可不少。难听得很。”
“我不怕这个,几句闲话有啥。”
归名冷笑:“舌头可是钝刀子割肉。不是正典出身那帮灵师,三五个人可以对付,更多了照样被人打死,无处说理。割肉放血,我可是亲眼看过。”
赵苛掩饰着吃惊:“我是真不知道。难道,他们要吃……”
“对喽,妖怪不能吃,就吃半吊子灵师。”
赵苛低头想起当初那个光头汉子,想来他算是在灵师手下受重视的,依然说死就死。自己是天大的运气,进了院,竟从来不晓得这种事。
“那,归名。有没有高品级的灵师,去用下品的灵师做药?”
归名表情悚然,本以为赵苛见识少,不料他心思够冷。问到最不能问的。
屋子里夏追懒懒的丢来句:“少说话,多做事。门口蹲着一个呢。”
薛城恍捂着耳朵:“我耳背,找酒喝去,几位师兄弟慢聊。”
赵苛品出味道来了,既不是人,也不是妖,自然啥都能吃。我们真是群怪物。
“老薛,别走啊。差事办完,酒席没吃上。我们出去自个儿吃。老薛你地方熟,师兄,天黑前回来行吧。”赵苛的笑让薛城恍胆儿颤。
“你们只管去,我不回院里,找孙定叙叙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