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饥饿死
2022
尸检报告出来了。
“……饿死的？”
看着瘦如枯骨的尸体，杭海差点没咬了舌头。
他设想过许多种秦飚的死因，高坠、机械性窒息、中毒、外伤等等，唯独没想过他竟会是饿死——一种旧社会和饥荒年间才有、如今在国内几乎绝迹了的久远的痛苦死法。
除了极端情况，国内社会已经鲜少听闻这样的惨剧。
杭海只从过往的案例中看到过一起，饿死的尸体也是头一回亲眼见。
小姜的下巴半天没回归原位：“这年头，在城市里，还有人饿死？”
那躺在解剖案上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而仅仅是用人皮包裹着的一副男性骨架，四肢和肋骨断成不知多少截，参差地扎出皮肤，加之体表遍布着青紫色的尸斑，让他活似个丧尸片里变异了的怪物。
头颅则不可避免成了个淌空了水的碎瓢儿，在与跑车软顶接触时的一刹那便已面目全非，通过指纹才确认了身份。
可即便惨成这样，不用查指纹，杭海也能认出他来，的确是秦飚。
秦飚的左脸，此时尚算完整的皮肉上，从耳朵根到下巴，有一道狭长曲折的旧疤，那是他三十多岁时在工厂里上班跟人打架被对方用啤酒瓶子划的，像只细长的肉蜈蚣爬在脸上，使他稍有表情就显得狰狞，任谁见了都印象深刻，一眼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人。
“原发性饥饿死。”法医坐在电脑前，边打字边说，“尸体极度消瘦，肌肉明显萎缩，皮下脂肪减少严重，一个成年男性，饿到只有四十多公斤。
“胃里基本没有东西，通过检验消化道，可以推断他至少一周左右没进食，从血液分析结果可以推断，他这期间应该是喝尿维生。
“理论上，一个成年人不进食而导致饿死的时间大约是半个月至一个月，这个死者年纪不小，我看了他保外就医时的病例，这人原本就消瘦，营养不良，生前还患有多种慢性疾病，肝、肺、血管，毛病一大堆，器官拿出来都可以做病例标本了，是易发病症的高危人群，对饥饿的耐受力也比常人低。”
杭海：“也就是说，死者是饿死之后，才被人从楼顶抛尸？”
法医一点头道：“是先饿死，再高坠，尸体表面除了高坠所导致的皮肉穿刺，在死亡之前没有明显外伤。尸斑集中在背部和臀部，说明他死后基本呈现一种仰卧姿态，而尸斑没有转移，说明死者至少是死后一天以上才被人移动。”
听闻这话，杭海一行半晌没出声，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在城市最繁华的地带给饿死了？饿死还不够，还要把人扔下来，让他将近死无全尸。
就算是秦飚那样不折不扣的混蛋，他也已经受到法律的制裁，何以非要置人于惨死？
杭海脑中一闪而过纪然发誓要在父亲出狱后杀了他的那一幕，连忙摇摇头，努力使自己不被主观臆断给带偏。
小姜低头看了眼手机，忽然兴奋地说：“杭队，监控查到了！”
……
“这边显示，案发十六天前，也就是10月24号，晚上8点32分，秦飚从南门进入商场一楼。”
警员将画面放大，大伙看到，那会儿的秦飚，虽然灰头土脸，面庞消瘦，但至少还有个人形，他白发丛生，衣着老旧，与周围的奢牌商铺和时尚的都市男女格格不入，像是掉入钻石堆里的一块土。
在杭海的记忆中，亲戚口中的秦飚，十二年前就是个不爱与现代社会接触的人，在家总穿着上个世纪工厂里那种蓝大褂，身为本地人，连地铁也不大会坐，对都市的繁华商圈带有一种生疏的恐惧，更别说他现在还坐了十二年牢。
几十年没逛过街的人，怎么就突然跑去那种高级商场？还一个人？
只见画面中的秦飚，握着手机进入大门，有点眩晕似的，他在门口停下，仰头环顾商场，仿佛那是什么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介草民不敢贸进。
他赶紧站到角落，垃圾桶边上，看手机，不知是拨出还是接了一通电话，之后就拿到耳边，一面朝里走去，走一步停三秒，有些慌张地左右看，好像在按照电话里的指示找路，一层层坐扶梯上楼。
杭海顺口问：“秦飚的手机还没找到吗？”
旁人答道：“天台上四处搜遍了，都没有，很可能是被人带走了。这些是他出狱一个月来所有的通话记录，都标注出来了，除了两个没实名的老号码以外，其他都确认过机主姓名，以及他们与死者的关系。”
很短的通话单上，已用不同颜色的笔划出了一串串号码以便区分。
有纪然的，有秦飚姐姐的，他没什么朋友，亲戚里除了一个姐姐估计也没人想和他联系。
不过有一个机主叫“屠明宇”的引起了注意，杭海问是谁。
“纪然的丈夫。”同事说。
他“嗯”了一声，把名字记下。
而24号，秦飚在商场里的那晚，监控里显示他正与人讲电话的那段时间，是没有通话记录的。
“可能是微信，或是其他软件的语音通话。”小姜分析道，“如果真是这样就麻烦了，没有他的手机，就查不到他究竟跟是跟谁通话。”
杭海点点头：“在25号之后就再没一条通话记录，是不是可以从一个方面说明，秦飚当时已经因为什么原因和手机分开了。
“你们瞧，他走这里拐进去后，应该是进了洗手间，之后就再没出来，消失了一样，而在后面这十六天的监控里，也没看到他离开商场的画面，那么这十六天，他一直都在那栋大楼的的某个地方，某个没有监控的角落里，以致于饿死，搞不好是被人囚禁了。虽然不排除这期间他乔装进出的可能，但既然能出来，为什么不找点东西吃呢，那与他饿死的现实是矛盾的。”
大伙都同意这个说法：“所以，现在必须要弄清楚秦飚在商场里到底是和谁通的话。”
杭海：“是啊，明天等营业厅上了班，去看看能不能查到这个无主号都与哪些人联系过，然后再找到那些号的机主反查回来，只有这样了。”
刚查完海一样的监控，又要去查江一样的通话记录，筛查线索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
就在大家陷入短暂的沉默时，队员中有人轻轻“嗯？”了一声。
紧接着一只手伸过来，一个小个子女生指住了通话单上被打了一个问号的无主号码：“这个，是那‘巨人观’的号。”
小姜一看是同期入警队的同学兼女友小元，茫然问：“你怎么跑来了？你不是一队的嘛？”
小元扁扁嘴：“我看你们还在加班，就给你投喂来了。”说着拎起一袋零食，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塞到男朋友手里。
杭海忙问：“你说的‘巨人观’，是前几天从江里捞起来的那具男尸吗？这是他的手机号？”
小元“嗯”了一声：“尾号7788，那是我们的案，怎么，你们这儿也查到他了？”
“曾和秦飚联系过的一个人跟他前后脚死了……”杭海眼底泛起一些茫惑的光，“他们到底有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