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铁骑如风雷霆动(二)
“崔乾祐麾下精锐几何?”
“六千同罗骑。”田乾真略一迟疑,低声应道。“崔乾祐所部精锐,主要为六千同罗骑兵。此人善用诡计,然过于依赖诡计,亦可能为其弱点。若诡计被破,他将陷更大困境……”
刘备点点头,看向了屋外。
远处,青壮农夫牵拉满载土石木材之骡车,正在助刘备增筑城池。
工地上人声鼎沸,工匠、劳工各司其职,于城墙外设木栅,埋设可牵引之石块铁掟,加固并扩展原城墙。
远处更高山丘之上,还建起简易瞭望台,众多百姓自愿留守,担任警戒之责。
这是刘备敢北上打崔乾祐的底气。
田乾真随刘备步出,看着远处的营砦与工地间沸腾的景象,对刘备的能力异常诧异。
这也是他答复刘备之问的主要原因。
“我帮你筑此城。”田乾真似有所悟,向刘备深鞠一躬,恭敬道。
……
远处的睢阳孤城隐于苍茫云层之下,重新集结的的飞龙军两万人,顺着已经结冰的汴水之畔,朝着与高适说好的“节点”位置行去。
寒气逼人的汴水北岸,燕军营帐内,面带黑眼圈的崔乾祐忽然开口,“兵阵之胜负,始终要在战场上见分晓,我的确贪图淮南富庶,但还真没想到这姓刘的,他竟然还不觊觎许昌空虚……说来,我确是中了他的计策。”
他把往许昌的路让出来了,但刘备没去,直奔他而来。
崔乾祐为什么要打睢阳,因为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无数,自古就有问鼎中原之说。
拿下睢阳,徐州就被半包围,无险可守,中原已克。
李唐已失河北、关中,如今仅余江淮与成都两地,而江淮尤为关键。
张巡是有眼光的,他本守雍丘,却果断放弃,睢阳兵微将寡,八千打十万,张巡愣是扛到了现在。
回到眼下。
道庞和尚赴淮南筹措资金;李泌与杜甫则镇守寿春大本营,负责人事与军粮转运。
这些重任如今也总算有了人做,刘备轻松了不少。
地势平缓的坡上,刘备驻马遥望之时,却又见眼前气雾蒸腾,与雪花交织一起。
淮南是中原之界,而眼前则是中原腹地。
刘备收编三郡贼兵以救睢阳,意在压制崔乾祐南下之势。
否则,崔乾祐一旦抵达淮河,便会洞悉真相——只有刘备以三万人守淮河,余众仍在扬州、江陵内斗。
在淮河沿线靠着坚城大河,是最保险的,而来中原腹地,其实就已经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了。
刘备哪里来的信心?
手下或以为他胸有成竹,但真正促使刘备决意来这的原因,是长安的事。
长安折腾了那么久,实则一切如旧。
天下事已经很不顺很糟糕很悲观了,难道还要继续被绑在历史的车轮上,随着滚动个不停?
局势已经如此不堪,睢阳已无转圜,救有什么意义?为何又一定要亲身犯险——这些事情的答案是什么?
倘若燕军攻至江淮,或许刘备更易趁机取利。
按照彼时局势,退一步谋取扬州不更好吗……
但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张巡为什么在死守睢阳?
张巡不知道自己会死吗?被俘后他肯定骂贼,或许会被割舌头,不能用口骂,就手相指,又被断手,然后怒目,被挖目再死。
要用正气消灭逆贼,若使脏腌手段,猪狗不如,怎得长久?
得国也是如此。
谋国,要让天下服,天下才得脊梁。
一切也很快就要见分晓了。
……
“崔帅,你不是说他要去取许昌,何以改道睢阳”
燕军大阵中,尹子琦一脸狐疑地质问崔乾佑。
刘备现在这样,直接废了他们一半的兵马。
崔乾佑穿着一身大袄捂着,有些萎靡不振,强撑着道,“我原以为他要取河南东道,清外围以谋洛阳,然观南边山西唐军并无动静,实在奇怪……”
“大军分兵,实乃可惜”尹子琦佯作遗憾。
“没那些兵马提前布置,他若真打许昌,就是随便取下了,现在让大军折返就是!”崔乾佑有些不耐烦,“李唐军中,唯此人敢野战。斩此人,江淮花花世界尽在手中。”
“言过其实!”尹子琦也有些不耐了,“此人与之前之敌岂可同日而语?而都是铁血汹涌的兵汉,被你调来调去的,士气已失,莫非你以为对面是个无能之辈吗,任你宰割?”
“你别对我吼,睢阳这里难啃是你的责任!十万大军累月未能破城,不立下一些功劳,何以面对陛下!”
“你其实是贪功,贪功贪到我们陷入劣势,你如何解释?!”
“即便如此,又有何不可?!”崔乾佑终于怒气上来。“你岂不知,陛下扣留精锐番兵,让你和我来打江淮,就是让我两贪功!此中道理,你还不明白?非要我明言!”
尹子琦双目圆睁,但却不语,俨然被崔乾佑说到了关键。
他和崔乾佑都是大将,但论真正的带兵能力,却不是最顶尖的那拨。
而这十万大军,也都不是大燕真正的精锐所在。
这十万大军人是够的,但有多少水分,他和崔乾佑心知肚明。
要真是十万同罗、突厥、奚等部族的精锐兵力,那种能和西北边军正面厮杀的精锐,何愁淹不死睢阳八千之众?
安禄山死后,大燕已经有隐隐分裂之兆。
尹、崔二人皆为汉将,而安庆绪和严庄都倾向于汉将,不想让胡将攻入江淮立大功。
大燕在河南之真正精锐,乃在阿史那承庆麾下。
去年十二月安禄山活着的时候,阿史那承庆率兵南攻,陷陈留、荥阳、颍川,悉锐攻之。
悉锐攻之这四字,就是说像摧枯拉朽一样。
然后他被安庆绪召回洛阳,改派尹、崔二汉将来此。
如果不是刘备,可能崔乾佑都不来,就只有尹子琦。(历史上就只有尹子琦)
尹子琦既无经验亦无精锐亲兵与高位官职;崔乾佑则名声不佳且与众人关系紧张。
他们若拿下江淮,没有多余隐患。
“我只说一件事。”尹子琦想了半日,咬牙道,“阿史那承庆南下又有何妨?出洛阳,过许昌,不要让他过淮河就是!”
崔乾佑冷笑了起来,“阿史那承庆可不听伱的,而且我们十万人拿不下睢阳就罢了,还吃败仗?我不信这个邪,你没精锐,我却是有的,我有六千同罗骑可用。”
“你若败北,与我无关!”尹子琦索性撕破脸皮,“我去把你分出去的兵带回来,你自己先和他打!”
崔乾佑自然无不可,任由尹子琦离开。
尹子琦一出门踏入门外雪地之中,便登时驻足,然后望天一声长叹,觉得荒谬至极——十万大军拿不下睢阳就算了,怎么就还混到了这个样子。
他回头又走进了帐中,盯着黑眼圈的崔乾佑愤恨道:“都是一根绳上蚂蚱,你到底想怎么打,透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