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匹夫亦可夺志(二)
似乎不用说就真是这样,王思礼好像猜对了——刘备的这支骑兵不是来见李亨的,而是用来包抄的!甚至他们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不然不至于来的如此之快!
周围人骤然陷入慌乱,有人本能牵马想动,有人却忙不迭的站着,还有的想要进谏,却畏首畏尾,不敢说。
“立即返回武功城!”李亨大声命令道。
于是,五百骑兵迅速聚集,小心翼翼地将李亨和几名大臣护在中央,随即要策马向北疾驰而去。
然而,问题在于,刘备军中只有几百骑兵脱离了大队,朝这里疾驰而来!
李亨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稍微犹豫后,决定停下脚步。几百人的话就好对付了,情况变得不明朗,李亨并没有着急回去,他再次改变主意让全军等待。
这个举动让王思礼感到焦虑,明明身后的武功城里绝对安全,李亨非要搞出城迎接的这一套。
反正这刘备非死不可,这是早已说定的了,李亨却非要搞这收揽人心的一套。
疾驰而来的几百骑兵又有了新的奇怪的举动。
很快,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主动从从队伍最前端涌了出来。
那就不足为虑了,除非刘备想找死。
李亨的数千骑兵远远兜开,更有步兵当面摆开,然后诸多人勒马向前观察,显然是一副防备姿态,准备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而片刻之后,所有人的心都稍微放下心来,真只有四五十骑。
有一将横枪勒马上前喝问:“来者可是招讨副使?”
“我是招讨副使,来拜见太子。”刘备咽下一口口水,送走了喉咙中的燥热之意,他大声吼着……连续奔驰的疲态仍显现在他稍显沙哑的嗓音中。“我是西京兼两关兵马招讨副使,身侧压着的乃是伪燕京兆尹田乾真,以此为礼,献于太子。”
这将闻言先是注意到刘备身侧绑着的人,又看到这支部队战马身上装备着精良的铠甲和兵刃。但看到他们显露出的疲惫之态,心中却已经信了八分。
将领回去禀告了李亨,随后李亨的旗帜开始向前移动。刘备拍拍自己的马儿,手轻轻摸了下她长长的睫毛,低声自语:“大概五十步的距离。”
马儿很温顺地打了个响鼻,继续在刘备的手边舔舔,表示毫无问题。
刘备默默整理着铠甲,跨上马背,手按长剑。他眯着眼,俯身摘下一朵黄色的花,插在了马儿的笼头之上。
身边的禁军精锐都面无表情,他们在等待着。
但被绑在马上的田乾真突然说话了:“我从未见过像你大胆的人。”
田乾真看出了刘备想做什么。
刘备瞥了田乾真一眼,却并未回应。
田乾真咬牙切齿,低声警告:“你若杀了他,关中之地你将无立足之地。”
“兴功惧报,攻以利刃,你的策论看来也学得很好,但却不明大义。”
田乾真遭此一呛,也是气急:“留着他,对你的处境更好,能忍辱者,才可以王天下。”
刘备不想反驳,却是忽然问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将军,你可喜欢射箭?”
田乾真强行压下情绪:“我自然擅长。”
“我也喜欢。射箭不仅是修身养性、习武练技的方式,圣人将其列为六艺之一,确有道理。它修炼人的独处之道,让人在收发之间找到平衡,更教人如何取舍。若我拉开了弓弦,却不射出箭矢……我心念不畅。”
“我念头不通达。”刘备闭上双眼,仰头轻念着。
田乾真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然传来一声马儿萧萧的鸣叫,“太子到!”
刘备拉着缰绳,独自骑马缓缓走向前来。在离李亨不远处,他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盯着对方。
所有的人都举着剑和长矛,看向了这两人。
“太子,请勿见怪,臣心中尚有几点疑惑,今日太子也就为太子,望太子能为我解惑。”刘备策马向前,态度恭顺,看不出喜怨。
“将军但讲无妨。”李亨回应道。
“臣想问太子的是,何为为王之道。”刘备言语诚恳。
“问,本王知无不言。”李亨到底是开口了,言语中略微有些冷淡。
“臣冒昧。”刘备表现的依旧格外恭顺“若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太子当如何?”
“世之所过也,阖天下而烧之。”李亨回答道。
“上下一日百战,臣之所不弑君者党与不具也。”刘备握着缰绳,继续望着对面缓缓言道:“太子当如何?”
“阖党羽以杀之。”李亨几乎是脱口而出。
“臣惭愧,但有一言不吐不快。”刘备旋即低头再问:“君无为,法无不为,而天下法已行行,太子又当如何?”
“国不可一日无法。”李亨严肃了起来。“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以刑法之严,立王道之威。”
不远处的王思礼面色大变。
“臣就是这个意思!”刘备叹了口气,心中的念头顿时通达,只觉数天间的不安登时烟消云散,他笑了起来。
李亨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刘备笑完之后,却又直接在马上以手指向了自己,然后又指向李亨:“若有人虎成其群,以弑其父,起谋逆之心于途,举兵以乱天下。”
刘备盯着李亨一字一顿而言道:“太子又当如何”
冰冷的夜晚燥热了起来,李亨双手拢在闷热的袖中,初始时他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仿佛一座沉寂的冰山。
他的脸色逐渐由白转红,他突然挺直胸膛,声音如同雷霆一般滚滚而出,怒斥道:“放肆!这是本王的家事!”
“太子快走!”旁边的王思礼咬着牙齿,声音中带着颤抖,“弓弩手,射杀这个狂妄之徒!”
刘备仿佛没有听到王思礼的急切话语,他深吸一口气,胸膛随之起伏,全身的力量仿佛在这一刻凝聚,随即他昂首向天,高声说道:“王道于行,以暴政止乱党,应昭示天下,斩首于众!”
话音未落,刘备策马向前冲去,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刘备抵近的瞬间,李亨惊叫一声,身体后仰,试图躲避那挥来的剑刃。
在李亨的头划向侧边时——清脆的响声,刘备的剑刺进了李亨的胸口,血同样从李亨飞起的眼眶和鼻孔里飞出来。
旁边,亲兵们都吓得腿肚子如筛子般,几乎站不稳,王思礼目睹李亨的惨状,吓得手都抖起来,忍受不住,啊啊啊叫着,一把夺过旁边人的弩机,对准了刘备。
刘备却用用剑柄架住李亨的脖子,将他拖起转身,就像个肉盾般。
王思礼弩机上射出的箭,噗一声直接飞入了李亨的腹部,这位太子即刻呕出一团鲜血。
“父亲!”李俶悲痛欲绝地呼喊。
“杀!”忠于李亨的士兵们怒吼着冲上前来,与刘备的骑兵混战在一起。
“你,尔敢”被勒住的李亨继续呕着血,气若游丝翻着眼地说到。
刘备没有言语,扯下李亨的幞头,将发冠上的金黄发带扔向空中,任其随风飘舞。
他又将剑刃倒过来,然后猛然挥剑,闪电般砍入李亨的脖子。李亨脑袋和肩膀分离开来,彻底栽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旭日东升,刘备拔回剑,将脸面上的血迹给抹干,放开了李亨的残缺的尸体。
随后,他看到那条金黄发带,还在风中飘啊飘,很快就飞到了长安的那边去了,很远很远
“纵有王,而无君,不能天下也。”看着朝阳,他这般对自己轻声说着。
《本纪·汉中祖孝昭武皇帝》载:帝跃马先登,深入贼阵,斩伪唐废太子亨,敌人矢下如雨,帝为流矢所中,拔而复战,冲突出其阵后,愤气弥厉,手杀数十人,刀刃尽缺,血流入袖,洒而复战……中祖大业,由此起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