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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辟于征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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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时节气温高升,刘备担忧因暴晒爆发瘟疫,已让人将死者撒上石灰掩埋,但头颅仍然有十几个未撤。

    刘备坚持要摆着十几个乱兵头颅,他道:“赏者礼之基,罚者刑之本,今罚既不行,赏复难信。”

    他只是让把乱兵头颅挪远了些。

    今日又有秦州府的官吏送来了猪羊百头犒军,刘备借此嘉奖诸将,这样营帐外挂着人脑袋,营帐里吃着肉,看起来十分诡异。

    但营中新兵军纪却是顿时一肃,同时来拜见刘备的官吏也都恭顺了不少。

    刘备再次派人向周围良家子弟募兵,可惜仍严令不可强求,故零零散散每日只新增一百新兵,数不多。

    飞龙军的后勤补给问题也大,刘备已经以李珙之名调度周围诸州,包括秦、风、陇、泾、原、成等州县征发民壮运粮支前。

    他也已多次劝说了李珙,虽然李珙仍不愿惹边军将领,但也最终改口道:州府的文官若有搪塞的,李珙同意报给他进行撤除或责罚,也真撤除了几个。

    刘备就这样使出全身解数调拨军需,但仍然短缺。

    同时李隆基又下了谕旨,令李珙用全力调兵死守大散关,不能让安禄山冲进山南西道。

    李珙没办法,只能继续让刘备协调西北边镇诸军,也正式派人告知各西北边镇务必配合刘备。

    刘备现在靠着渭水,驻守在秦州秦岭,此处往东就是大散关,若安禄山攻大散关,他可随时驰援。

    但秦州在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上,它位于河西节镇的最东面,再往东就是山南西道的凤翔和大散关(扶风郡,李隆基入蜀后改名),凤翔离大军就更近了。

    安禄山的大军盘踞在长安一动不动。

    往西是河西、陇右、安西三军的渭州大营,秦岭正是关键要道。

    李珙督节西北,李珙告诉刘备现在什么都能丢,但大散关不能丢,不然李隆基非宰了他不可。

    这是刘备被钉死在这的关键原因。

    ……

    秦州附近的大路上就见运粮车队络绎不绝,如同长龙,前不见首后不见尾。

    而有一股骑兵从西往东而来。

    农夫们没有理会这股骑兵,因为他们也是唐军的衣甲打扮,显然是友军。

    不过还是有人开始警惕,许久没有见过此等彪悍的骑兵。

    骑兵这队有一员小将离开大路,挡住一队运夫道:“你们往哪去?”

    “往秦岭大营运粮。”

    “这些粮食从哪运过来的?”武将质问道农夫道。

    “是从汉中运来的,我们从兴元府绕长谷道而来,路遇禁军。他们叫我们运到秦岭去……”

    就在这时,骑兵前头的一员大将听到了这话,立刻调转战马向这边走来。

    这大将身影雄壮,宛如巨人般矗立在众人之前,连他胯下的战马都被他的雄伟身形映衬得略显娇小,不禁让人想象那匹马承载的辛苦。

    此将正是李嗣业。

    他肩膀宽阔,体格魁梧。面庞如刀削斧砍般刚毅,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威杀之气,令人敬畏三分。只需一瞥,便知他非比寻常。

    身后那柄陌刀,恐怕有五十斤之重,更是骇人。

    李嗣业没好气地问道:“秦州乃受河西节镇管辖,河西节度采访使治所武威,怎么不送到武威去?”

    “我等奉了命令啊,出了大散关时有人追上我,说有位姓刘的将帅在秦州驻扎,让送到他那去,小的不敢乱说啊。”

    旁边河西行军司马裴冕上前小声道:“是禁军南衙行营兵马使刘行营,丰王现在全靠着他,应该确有此事。”

    “娘的!”李嗣业大骂了一声,“给我扣了,运武威去!”

    这些民夫马上被团团围住,见此阵仗也不敢反抗,个個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

    “副使,那姓刘的是禁军将领,久在圣人身边,朝堂上诸事盘根错节,一有不慎便容易得罪一群人,不能胡来啊。”裴冕一脸焦急地劝道。

    旁边另一个部将也进言道:“此地近秦州,那丰王李珙也在旁边。杜节帅走前也吩咐我们万不可与禁军起冲突。”

    李嗣业听罢怒气不消,河西军连着三月缺饷,他自己坐骑战死了,都舍不得换好的。

    裴冕又贴了过来道:“副使不要误了大事啊。”

    听到大事二字,李嗣业冷哼一声,终还是没有继续下令强夺。

    忽闻一阵马蹄声自北边而来,众人便循声观望。

    十几名骑兵赶来过来,当头一员文官大声呼道:“阁下可是骠骑大将军河西节度副使李大将军?”

    “你是何人?”

    “哈哈!”那文官忽然大笑一声,“早闻将军大名,在下乃南衙飞龙军参军杜甫,特来迎接将军!”

    李嗣业道:“没听过,飞龙军我倒是听过,马嵬驿一战,也算踩着尸首成名了。”

    他又冷冷瞧了一番杜甫,说道,“我河西军衣粮数三月未全,你们日子倒过得挺好?我看这样,我也不去见那刘行营了,你让我这条道上的车队都跟我走,等我破了长安再说其他的。”

    杜甫苦笑地抱拳道:“副使勿要开玩笑了。”

    见李嗣业最终没有强行命这队农夫,杜甫松了一口气。

    刘备让他杜甫来迎接,就是害怕李嗣业路上惹事。

    而西北边镇那么多人,大家偏偏就让李嗣业先来,可不就认为李嗣业脾气暴躁,盼着他给刘备找事呢。

    李嗣业一脸不爽,还是还是跟着杜甫往大营方向前去。

    ……

    一路上李嗣业态度很是傲慢,斜着眼都不肯看杜甫。

    旁边的裴冕看着头大,宰相门前七品官呢,现刘备虽兵马不多,但来头大,又是禁军将领,又是天子亲命,又是丰王亲信,谁知道他后面还有什么后台背景?

    大唐此时早已不同往昔,中央各要职早已不认能力,而是认关系、背景、

    大唐废除察举制,取科举,但科举入仕最主要的进士、明经两科岁大抵百人,其中进士只不过二、三十人,但一般人就算考上了,也大多只能获得一个八、九品的参军、县尉、助教之类的卑官。

    真正的朝堂大臣是从哪来的?一是论资排辈,二就是按才能举荐,三就是李隆基个人喜好。

    但这里面猫腻就大了,杨国忠壮年为相,肯定轮不上论资排辈,按才能更是胡扯,还不是靠贵妃吹枕边风和能讨李隆基欢心。

    这姓刘的,一看就有背景,说不定背后就是哪个朝中宰相,杜甫虽也一脸苦大仇深,说不定也有鸡犬飞升的那天。

    想到这里,五品的河西行军司马裴冕,主动向八品的参军杜甫攀谈了起来,“子美贤弟可曾记得我,在下裴冕裴章甫。我等一齐在长安集贤院求学过。”

    杜甫一愣,马上也是一脸的热情:“原来是章甫兄,我这真是失礼失礼,天宝九载你我一起为圣人呈献礼赋,那应该是你我最后一面了,章甫兄何时在军中效力的?”

    “天宝十一载,王鉷被李林甫进谗言冤杀,我收敛了王鉷的尸体遭李林甫嫉恨,从此就失了朝堂之路的希望,投了边镇从军,现在想起,也是唏嘘啊。”

    杜甫也感叹道:“真是时过境迁,我自开元十九载从长安谋职,今年才投身到刘行营帐下,早知如此,也应该跟着章甫兄投身边军,也不至于虚度三十年载。”

    裴冕却是劝慰道:“子美贤弟且勿有此念,我是已经绝了朝堂之路了,我这节镇辟署官虽看着坦荡,但毕竟上限就是如此,终脱不了武夫的范畴,子美兄身在朝堂,说不定比我前路好些。”

    裴冕倒说的也是实话,现大唐朝堂之上用人多靠关系、背景,甚至还看你的长相,总之已经很少论才能了。

    因此有众多像裴冕这样的有才之士转投了节度使,节度使也有幕职权,而且取才不拘一格,用人只要唯有才能,不问所从来。

    而且这幕职多重真正的才能,官员之间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勾结关系,且各职位重实务,有机会在实践中得到砥砺和锻炼。

    这样一来在这两类官员中,在节度幕职者,内论行思献纳,外论仗钺守边,恐怕都比朝堂上趋炎附势之辈做得更出色。

    但在节度幕职也有弊端。

    因为“先辟于征镇,次升于朝廷……异日入大夫公卿着十八九焉”这句话,已经很难走了。

    李林甫和杨国忠为相这几十年,堵塞住了这条门路,虽然表面上看着也有这样升官的,但是没有关系和背景,光靠积累功劳多半是行不通的。

    功劳高如哥舒翰,每次回京,也不先是给杨国忠送礼,再给高力士送礼,再给杨贵妃送礼,或许还得给杨贵妃她那一堆表姐送礼……

    安禄山造反,天下也有人说是杨国忠只愿安禄山“出将”,不愿意他“入相”,出将入相这条路只走了一半,就被直接堵死了,安禄山升无可升,索性抄起刀砍杨国忠。

    这话虽然片面,但也道出了大唐在人才使用上外重内轻的形势。

    上升之道若被堵死,其中的弊端无穷。

    就像杜甫虽然是个八品,但他是中央禁军的八品,就算职位再低,也是属于中央的人,出去见人了也是喊的‘长安南衙’杜子美。

    裴冕虽是五品,且在河西节度里也是核心要职,但是天下大半人恐怕连河西节度的治所在哪里都不知道。

    就说大唐官职,上州刺史三品,中州刺史四品,下州刺史五品。

    杜甫这个八品官一路上也陪着刘备见了几个刺史了,也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说出什么:“子美诗百首,本官皆有所闻”的客套话。

    ……

    “刘行营此番屯军秦州,可有什么打算吗?”裴冕从侧面打听着。

    “我家将军担心乱兵扰了周围各州秩序,让安贼有机可乘,将军已经上报了丰王,要狠狠在圣人面前弹劾各官的失职,治他们的罪。”

    杜甫这句话说得极为严肃,听到“弹劾”二字,裴冕的眼神跳了跳,李嗣业也没忍住往这边看了一眼。

    李隆基这些年杀的武将可不少,有封常青、高仙芝在前,安思顺、哥舒翰在后,西北边镇的节度使差不多被杀了个遍。

    西北边军现在很害怕“弹劾”二字。

    “这个……刘将军说得没错,的确该罚,不知弹劾了何人啊?”裴冕硬着头皮问道。

    “不多,将军现在弹劾过多,是极为不明智的行为,只是杀鸡儆猴一两个,以正视听而已。”

    “刘将军远见“裴冕吹捧了一句,道:“之后可有什么安排?”

    “自当是先复长安,后再取潼关、洛阳直到幽州之地。匡扶我大唐社稷江山。”杜甫豪情壮志。

    “刘将军大志!”裴冕一脸赞叹。

    李嗣业则是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而此时,众人也来到了秦州大营前。

    刘备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在募兵的同时,他就日夜督促,秦州大营前,树立起许多工匠的作坊和帐篷,来自汉中的民夫,正源源不断送来粮食、军械和谷物。飞龙军的军队,不管是跟随已久的河南老兵,还是收编的北衙禁军,亦或是重新招募的关中子弟们,正都勤劳操练队形。

    刘备好像正要把这个地方,变成一个庞大的坚强的,用来反攻长安的壁垒和桥头堡。

    “怎么设营在这里?我渭州大营早已经营多年。”裴冕试探地问。

    “将军说渭州太远了,若是安贼大军西行,渭州守不住这附近几州,也难以援护大散关。”

    “哼,多此一举。”李嗣业在后面冷哼道:“若是安贼大军真西行,就这么点人,当真是以卵击石。”

    “将军说安贼大军不会动,顶多就是小规模骚扰而已。”杜甫继续道:“长安城防坚固,叛军自认高枕无忧,只会封锁住长安一线不再西行――安贼已派人搬运长安城中珍宝美物,并将长安乐工坊都送往了洛阳,长安以西顶多是蹂躏周边地区,割取夏秋时节的庄稼。”

    “此事如何得知?”李嗣业问道。

    “详细情况副使等会可询问我家将军。”

    但杜甫突然神情肃穆,他指着乌鸦飞来飞去的那边,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头颅密密麻麻悬挂在木桩和柱子上,道:“有我大唐的乱军劫掠周边各地,也有河西之兵,将军可知情否?”

    “这定是有误会……”裴冕上前辩解,李嗣业却伸出手臂做了个制止的手势。

    李嗣业哼了一声,道:“本将动身前曾下令,本将麾下路过的地方,一定要秋毫无犯,甚至一草一木都不能毁坏。”

    杜甫抱拳道:“那副使请吧,刘将军已在营中等待将军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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