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大丈夫
陇州位于关中平原西部,是陕西西大门,素有“秦都汉关”之称,是西出长安的第一战略要地。
飞龙军用不到两天就全数抵达,在此扎营休整,等待军需准备妥当,刘备先没有理会诸将,而是先去与丰王李珙见面。
在大道上,一群唐军打扮的人,全是悲惨的衣衫褴褛的模样,跪在了道边,他们是被飞龙军前锋逮到的。
一队侍从全副武装地护卫在丰王的四周,戎装的李珙看着面容威严。
他指着北方,对使者问道,“李栖筠的安西军现在何处?”
“李司马正在渭州大营里处理军机,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领五千精兵亦在,他们请求丰王前往,一起商议。”那使者恭敬地说到,而后下马,手捧着铅封信件,俯身交到了丰王的手里。
听到这话,刘备皱了皱眉。
陇州往南是大散关,往西很远才是渭州,也就是说李栖筠他们离长安很远。
朝堂年初就调安西军入关平叛,安西节度使梁宰亲自挑选精兵七千统军回朝。
但李栖筠报原领兵的安西节度使梁宰被乱兵所杀。
而现在距离潼关丢失,早已过去了一个月的时光,但这众多精兵就一直窝在渭州陇右军大营,半步不肯往前。
他们呈交给朝堂里的说法,就是“等待战机”、“不可轻动”、“请容再议”。
丰王也冷笑起来,他根本都没有拆开信件,而是扔给了身边的侍卫,道:“本王奉皇命,以武威大都督之位,节制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各节度大使,统括陇西的所有军队指挥、处置之权。”
他暴怒道:“他李栖筠什么职位,让我去主动见他?”
见到李珙发怒,那使者没有丝毫反应,依然呆呆杵在原地,继续俯身弓腰道:“陇右安西精兵皆在渭州大营,还请……”
李珙直接把话说得更加明白了:“我不去,我现在就在这里,让李栖筠和李嗣业前来见我。”
那使者呆在原地,一脸呆愣,李珙的语气也变得异常严厉,“重复我的话,让你家将军来见我!”
使者退下离去。
李珙眼神闪烁,接着,他看向跪倒的褴褛唐军们:“看你们的样子是本地陇州府府兵,怎么兵器和盔甲全无,还在这里劫掠被本王抓住?”
“饶命我们是奉命行事。”带头的都尉眼神畏惧,他看着四周的飞龙军士卒,这些士卒都穿着色彩鲜明的外罩,和严整的盔甲,武器和旗帜井然有序,气势非同一般。
刘备安排护卫丰王的士卒的确看起来装备齐全,像个禁军——这是李珙特意要求的。
李珙意思是两军相见重在气势,破破烂烂的人家就不服你了,但其实有好面子的因素。
但这也恰巧吓住了这都尉。
“为什么在此劫掠?”李珙问道。
这都尉看着那写着“丰王珙,武威郡都督”与”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支度、采访使”的大旗,心生惊恐。
他心一横,对李珙说了实话:“上头让带兵去渭州,我的兵是从乡间强征的,未发粮饷,所以在此劫掠。”
“你原本的兵呢?”
“府兵戎器、驮马、锅幕、糗粮早就停发了,兵额也就是空的,现在才强征而已。”
刘备上前一步,问道:“府兵介胄、戎具藏于库,战时取之,你们的兵器呢?”
“哪有什么介胄、戎具,上头给了我弓矢、横刀三十把而已。”这都尉苦笑道。
“陇州皆是如此?”
“大半都是。”
李珙冷哼道:“怎么败坏到这种地步。”
刘备倒是丝毫不惊讶,李林甫改革兵制,为省钱不给地方折冲府发军备、驮马、锅幕、军粮等,仅让保证兵额和官吏,但不发足粮饷怎么保持,绝大多数折冲府都在吃空饷,等到朝廷有令时,有的折冲府重新招募,有的干脆直接抓壮丁凑数而已。
刘备之前的府兵也是这么征募的,只不过吸收了从洛阳败退的精锐而已。
李珙继续发问:“你奉何人之令?”
“陇州府折冲都尉段秀实之令。”
“收到的命令是什么?”
“征集青壮之民,送往安西兵大营为其补充。”
“此事关内节度使王思礼知情不?”
“额,应该不知……”
“放肆,谁让他们擅自合陇州兵了,他李栖筠只是个行军司马!谁给他的权力!”李珙血气方刚,抢先喊叫起来,吓得那个都尉连忙跪下。
“这……这是,这是我家段都尉和李司马商量的啊,与我无关啊!”这都尉吓得哀嚎道。
李珙眼睛一眯,陇州府的军事长官段秀实和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背后还有一个河西节度副使的李嗣业,都是出自安西四镇。
西北各武将,明显已经开始拉帮结派了。
梁宰也死得太蹊跷,堂堂安西节度使被人杀了,凶手还找不到?然后安西兵和河西兵立马汇在一起,没有丝毫的骚乱迹象。
这不是把他李珙当傻子。
“不往前走了,你也去见李栖筠,让他来见本王。”李珙突然变得很和气,但是语气坚定。
“啊……”
“人马留下,滚!”
都尉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
李珙阴沉着脸,像是在思索什么。
刘备上前禀告道:“丰王,陇州刺史已弃官逃跑,城中无人接引,军中粮草也只能撑十天了。”
李珙听闻,也是一呆,抬头看着旗帜自嘲道:“奉王命节制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各节度大使……好大的名头啊,梁宰当了半年不到的节度使就死了,刘将军你说我这個大都督能当多久?”
刘备:“……”
过了好久刘备出声安慰道:“梁宰毕竟根基浅薄,丰王你有朝廷大义,必不至于此。”
“朝廷大义?可笑,谁人不知这段秀实、李栖筠和李嗣业三人皆是安西军出身,仕途也都是高仙芝举荐,三人早是死党,封常清和高仙芝皆被父王所杀,他们心中没怨我是不信的。”
安禄山反前,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三人历任河西、陇右、安西、北庭节度使多年,根基深厚。
但高仙芝、封常清被李隆基所冤杀,哥舒翰因乱命被俘,这几个节度的武将要说对李隆基没有怨言,谁都不信。
李珙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这一点,害怕去了渭州大营后,自己莫名其妙被“乱兵”给杀了。
“值此国难之际,丰王不可轻动。”刘备规劝到。
“我能轻动得了谁?”李珙也是摇头,道:“本王那个哥哥当了二十年太子,也一直遥领西北节镇,与西北武将关系亲切,圣人令本王都节武威,但说实在的……”
李珙一脸苦笑道:“本王现在连河西的地界都不敢踏进去,咱就停在这吧……”
刘备看着李珙一脸害怕的样子,也是沉默。
不过刘备知道这也不怪他,李珙前半生一直待在长安,穿着丝绸衣服,吃着精美食物,玩着角牴、斗鸡等游戏,过着与教坊女喝酒的日子。
武事这方面,最多也就打猎打打兔子,你让他打鹿都估计够呛。
而且李珙生母只是个才人,自知夺嫡无望,也从来没想过什么权谋之道,带个一百人出去转一圈都费劲。
更别说统帅西北这一堆骄兵悍将了。
李珙从侍从那里取来了令牌,交到了在一边的刘备的手中,“粮草的事拜托将军了,本王就呆在城里不走了。”
他甚是洒脱,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刘备哭笑不得,看着那块鎏金纹龙令牌,他没接:“末将不敢说让我来做是否合宜,还请丰王三思啊。”
“唉,自是妥当,禁军护卫左右,可不是为了彰显本王尊贵的。更须彰显本王代天家执掌帅印之威仪。本王可是圣人钦命,朝廷之权威,系于一身也。”李珙手举着令牌,侃侃道来。
见刘备没动,李珙突然脸色严肃了起来,道:“今有人悖逆唐律,本王将令牌拜托将军,将军当率麾下精锐,迅速进击,擒此沦为匪类之徒。同时为段公和安西军雪冤,复其清誉!”
“此为将令,将军不可推辞。”李珙直接把金牌塞进了刘备手里。
刘备一愣,这个李珙看起来不靠谱,但不愧是浸染宫廷,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这道命令完全没提李隆基,也没说是谁悖逆唐律,规避了所有风险。
“为段公和安西军雪冤”这句也代表李珙现在还不愿意与这帮将领为敌。
但刘备不是傻子,他明白这事一干意味着什么。
西北军中明显有人在谋划着什么,可能他们是忠诚的,但是肯定与李珙对立。
刘备抬头,远处被焚烧的田野烟雾弥天,而后面,是同样起着黑烟的村庄。
安禄山还没到这里,但本地刺史已逃亡,人心惶惶,偶尔有从长安过来的溃兵,也是劫杀过往商旅,当最后抢劫成了常态的时候,也就变成了单纯的发泄兽欲。
战乱还没到,这就成了这样子。
“末将领命!”刘备拱手而道,身上的明光铠都随着声音而抖动着。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何惧之有?
他接过了这枚“节制河西陇右安西北庭各节度大使”的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