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异心暗涌
“将军!”
身后飞龙军诸士卒见刘备被围住,有人焦急地大声呼喊着。
他们只听清楚了“谋反”两字,开始躁动了起来。
他们这群府兵出身的人并不信任朝堂。
安史之乱前,很多武夫就与朝堂有了隔阂,这已是多年积病。
勋官滥设,武将高级勋官甚至不如不入流的胥吏,授田制名存实亡,俸禄大多发不足,让武夫们更青睐于效忠节度使之流,而不是敬朝堂。
而高级武官也不好过。
哥舒夜带刀,至今窥胡马,不敢过临洮。
哥舒翰统军十多万,兼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等职,但仍受宦官监军节制,每次回长安还是都得向杨国忠献上厚礼,只求自己平安无事。
更何况潼关之战前,郭子仪、李光弼等大军已攻入河北,连下数十郡,只要哥舒翰固守,安禄山之叛立平。
但唐玄宗一日数令,哥舒翰迫于君命,恸哭而出,潼关丧师二十万,仅存八千。
潼关之败,也由天子与杨国忠促战所致,罪不全在哥舒。
令狐骨这种府兵,更在意这一点,今天这事他们心中岂不有芥蒂?
现在天下所有节度使的兵,碰到这种事,心中都有芥蒂,只不过是芥蒂大小的区别罢了。
二十个亲兵立马来到了刘备身边,将其护住,令狐骨大嚷道:“勿要诬陷我家将军!”
背后刘备的士卒也纷纷拿起兵器聚拢,自发与对面对峙,令狐骨在最前面,横眉怒目。
他换了把长柄铁陌刀,这陌刀从长柄到宽背刀面,全是精铁打造,十分骇人。
刀也比几乎所有长兵器都重,令狐骨绿色吊丧眼,两腮硬胡须,气势如同狂风骤雨,席卷而来。手中陌刀也像随时会冲过来人挡杀人、马挡劈马。
他正对着的禁军士卒脸上已略有惧意。
陈玄礼脸色阴沉,手中的马缰握得越来越紧。
悖逆!
圣人下了谕旨,但飞龙军士卒竟敢偏袒刘备。
这样子好像军中士卒只认刘备,不认圣人,
他怎会如此擅长收买人心!
天下大乱,却出了这等天生就擅于蛊惑人心的人物,真不知是福是祸!
陈玄礼马鞭指向刘备,厉喝道:“你想造反啊!?”
夜正,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烧焦味,风都吹不散,双方的冲突一触即发。
但其实陈玄礼冤枉刘备了,刘备从来没有蛊惑人心的行为,这完全是他下意识的,
为将者,当先修己身,以身作则,士卒之疾苦,须臾不忘于心。
日常中,公正无私,赏罚分明,使士卒知所行止,心悦诚服。
战事中勇猛果敢,不需要身先士卒,但一定要临危不惧。
他只是下意识地在做这些。
……
刘备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反手摁住令狐骨,安慰道:“我问心无愧,没事的。”
令狐骨乖巧地收起了兵器。
刘备反身骑上马,对陈玄礼道:“我随将军去见圣人。”
他回头又朝令狐骨道:“我去见圣人,你等务必讨听张司丞指挥,要尽心做好司丞的事。”
听到这话,张小敬竟然有些感动,他与刘备之前并无深交,刘备此时却愿托手下心腹与他。
回想起短短一个时辰的经历,刘备这人坦坦荡荡,着实对他的口味。
看着来者不善的陈玄礼,张小敬犹豫了一下,还是靠了过来,轻声道:“刘将军既诚意对我,我也就不遮掩了……”
张小敬喉咙里“咯咯”了两声,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声道:“是……是……”
……
“多谢张司丞。”刘备神色变得有些沉重,向张小敬谢道。
他反身骑马向陈玄礼行去。
陈玄礼看向了刘备,一脸狐疑:“他说了什么?”
刘备上马,与其同行,过了一会道:“张司丞说他查明了真相,但是害怕得罪人不好说出来。”
“哼,怯懦之人,不以为耻,反以为傲。”
刘备按了按腰间长剑的剑柄,轻声道:“君上能容谏纳言,则臣下自当直言无讳,若君上拒谏饰非,那臣下忠言犯上时,自然会有犹豫。”
陈玄礼咬牙道:“你在暗谕圣人!”
刘备却是坦荡道:“马嵬驿之事,我思来想去,圣人反应太过激烈,我是觉得不妥。”
“大胆!”
刘备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马嵬驿皆你我亲历,其中原委,你我皆知,我只问问你一句……”
他一把抓住了陈玄礼的手腕,一双眼睛摄人心魄,盯着陈玄礼说道:
“杨国忠被诛,乃天道昭彰,人心所向,但他死后若将士们犹觉未解心头之恨,陈将军会做什么?”
刘备声音虽小,但陈玄礼身体变得僵硬,眼神慌乱无比。
“我自当效忠于圣人!”
“将军可与太子共同谋划过?”
“你胡说!”陈玄礼颤抖地说道。
“我是在询问而已,我是说了什么吗?”刘备甩下了陈玄礼僵硬的胳膊,说道:“张司丞告诉我,他查出将军与太子早已有密谋,但在阵前杨国忠警告了将军,将军才未响应太子。”
这话一出,陈玄礼脸色苍白,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形成一条直线,用紧张和防备的眼神敌视着刘备。
刘备没有理会陈玄礼,自己却独自策马向前,看着前方的圣驾居处。
圣驾所在之地为刺史府,刺史府是一片坐落城最中间的楼阁,虽经历了大火,但还是掩不住楼宇华丽,雕栋精巧。
陈玄礼看着刘备的背影,眼中愤怨之色越来越浓,像是为了发泄情绪一般,他突然说道:
“刘将军想不想知道射太子那人是谁?”
“哦?”
“那一箭,是张小敬射的。”
……
……
刺史府前,刘备停下脚步,有宦官伸手在他身上仔细搜索了一番,让他褪了武器。
侧门被打开了一道,又有一个宦官挥手道:“跟我来。”他带着刘备迈入了刺史府。
此时天色幽暗,圣人刚遭惊吓,对刺客极为防范,府中到处都是护卫。
宦官带着刘备,一路上又遭到数次盘查,七绕八绕地,终于来到一处楼阁前。
楼阁前并无几盏灯,但其厅堂内却灯火犹如繁星点点,交织成一片璀璨的光海。
光海弥漫中,渐显出宫娥的身影,身姿曼妙,美不胜收。
在灯光的照耀下,楼栋内金色的雕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周围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上好的檀香。
这檀香应该是极为名贵的品种,香味袅袅,极为动人。
宦官又嘱咐了他许多面圣礼节,刘备沉默听完后,独自在廊外等待着。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那是来自于远处的花香和熏香混合而成的味道,让人感到宁静而舒适。
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厅堂里,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生机和活力,仿佛大唐的乱象在这里也停滞了脚步,让人沉醉在这美好的氛围中。
这股檀香是为了遮住空气中淡淡焦味的,刘备突然明悟。
“刘将军。”
有女儿声轻声呼唤着,刘备侧身望去,见旁边侧壁上有個绛纱小窗,里面似乎有宫娥的人影一闪。
他不由一愣,保持面色不变,轻轻伏下下头。
惊鸿一闪中他认出了这宫娥打扮之人,她是曾有一面之缘的女官,杨玉真的女官。
正是她给了刘备那块金色鱼符。
“刘将军,鱼符你可带在身上?”
“在。”
“甚好,此事干系极大,刘将军只需记住一件事,那枚鱼符是杨国忠给你的。”
“嗯?”
“贵人让我告诉你,等会只要你帮她,你要什么她都能给伱。”
隔着纱窗,女官又看了刘备一眼,然后很快离开了这里。
刘备眉头微皱,安静坐着,过了一会,一群穿红佩紫的官员走了进来,带头的正是尚书左仆射韦见素。
韦见素一见刘备,神情大悦,却是凑到他耳边,低声与他亲近了起来:
“刘将军,有人告杨国忠谋反,此事干系甚大,我愿保你前程,但咱得让旁人查不出破绽。等会我说什么,你应着,往后有我关照,你还怕没有前程吗?”
“在下普通出身,却没想到受韦相如此费心,着实惭愧了,圣人是如何看此事?”
韦见素看着刘备面色不变,眼中冷意一闪而过,却依然笑着道:“圣人勃然大怒,御史大夫魏方进已经下狱,你说圣人怎么个态度?”
他态度和蔼地道:“莫非刘将军是打算慷慨陈词一番,自己平息此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