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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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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请着甲。”李辅国小心翼翼地哀求着:“既然太子决意对阵,怕有混战,太子要需甲完备,也是防万一。”

    “着什么甲,防什么万一?禁军乃近卫,打不过那帮种地的府兵吗!他姓刘的只是个县尉一样的东西,他岂是什么当世名将?!”李亨一鞭抽在坐骑上,破口大骂。

    李辅国无奈,只能连连颔首,苦着脸吩咐周边侍卫一定要护好太子。

    旁边的李倓丧气垂头,双手无处安放,羞恼到嘴唇都要咬出血来。

    他率领五百禁军袭击刘备大营,刘备却在营中放火设伏,杀得他大败而归。

    要不是刘备只顾着抢掠他们的马匹、兵器,他建宁王开场就要被活捉了。

    李倓深感委屈,诉道:

    “那河南府兵统帅心思阴沉,阴狠毒辣,设此计埋伏于我,我不服,恳父王再给孩儿一个机会,孩儿定将其头颅献于父王。”

    “我要他头颅作甚,我要的是那杨国忠的头颅!”李亨发泄完,见李倓眼角带泪,言语恳切,心里也是一软,嘱咐道:“等会你为先锋,却不可再轻敌大意。”

    “诺!”

    李倓向来果敢神勇,善于骑射,他一手揣起一把紫衫木鹿筋角弓,带头领着大军向前进发!

    再往前,已经清晰可见河南府兵的旗帜,两支大军已经相隔不到二百步,太子这边不断以“诛杨国忠讨饷”之名,裹挟了众多禁军,声势几乎浩大了一倍。

    李倓一马当先,冲到对面阵前喊道:“杨国忠专横跋扈,意图谋反,太子怜禁军困苦,杀杨国忠,清君侧!”

    随着他身先士卒,身后士卒纷纷大喊:

    “杀杨国忠!杀杨国忠!”

    “清君侧!清君侧!”

    ……

    这些喊声直上云霄,越来越多的禁军赶了过来,加入了到了太子一侧。

    而陈玄礼这方,诸将与士卒也都开始动摇,人心变动,形势一下子岌岌可危,只靠着刘备的五百府兵撑着场面,作着防守之势。

    而此时,馆驿的大门洞开,几个人冲出,严天石手捧一张蚕丝绫金色锦织,骑马冲到两军阵前,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道:“太子李亨听令,圣上有旨!”

    他这一声竟然让周围安静了下来。

    严天石深深吸了一口气,打开手上金色锦织,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

    “皇帝敕谕!太子何在!”

    “轰!”此时恰巧有惊雷炸起,照亮了李亨阴晴不定的脸,他策马向前,旁边阻拦的人被他挥手喝退。

    还是一身绸缎中衣的太子骑马站在队列前方,昂首而立说道:“我是大唐储副李亨!”

    此旨意可能对他不利,但他还是选择争锋相对,没有丝毫逃避。

    严天石开始宣读旨意:

    “肇有皇王,司牧黎庶;维皇立国,副以储君……储君者,保绥家邦,安固后嗣者也!”

    “……朕纂承洪业,钦奉宝图,夜分不寝,日昃忘倦,然皇太子亨,邪僻是蹈,仁义蔑闻,居邪心而违朕命,勾内宦袁思艺而窥宫闱!”

    “胡言乱语!众将听令,随我……”李倓听言英俊的脸变得极度急切扭曲,他打算直接率兵掩杀而上,撕了严天石这张狗嘴。

    “让他继续!”李亨突然大喝,他一人策马在前,没人看清他的正脸。

    电闪雷鸣,震耳欲聋,狂风呼啸,大军的旗帜都被吹得东倒西歪,朝着各自不同的方向——就如同这对天家父子,他们现在就在一个十字路口,要替这个帝国作出选择。

    今日之后,或许就是帝国的内战,大唐盛世之荣光自今日起再也不在,往后的几百年,九州陆沉,浮尸百万,流血千里,无数人痛苦哀嚎着。

    但这对天家父子不在乎。

    为了那座尊位,万物皆可杀。

    严天石瞥了一眼仿佛在阴影中的李亨,继续大声朗道:

    “然朕受命上帝,为人父母,凡在苍生,皆存抚育,况乎冢嗣。朕一念至此,深增惭叹,愿恕太子瑕衅,倍加训诱。选名德以为师保,择端士以任宫僚。”

    “朕盼其终有一日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入监出抚,当四海之寄。”

    “宜令悔改,俾尔行事。”

    严天石双手捧起圣旨,脸色复杂道:“皇太子,接旨吧。”

    太子军中一片沉默,都怔怔看着李亨的背影,这道圣旨虽有训斥之意,但却并无处罚,只要太子接旨,好像一切便又恢复正常。

    强势了几十年的圣人,第一次主动在他儿子面前让了步。

    李亨沉默不语。

    暴雨继续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如同无数支利箭,疯狂地射向地面,打得地面噼啪作响,他抬起头,任凭雨水砸在他的脸上。

    他已虚度了四十五岁,身形也因平日总是低声下气,变得佝偻,一点都不像英明神武的圣人,甚至都不像他自己的儿子。

    孔圣曾言四十不惑,意思是指人到这個年纪,经历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不会像青年那样困惑了。

    五十是知天命,则是知道了世事之难,故而做事不再强求。

    他过去强求过什么吗?

    李亨想着这个问题,他四十五岁了,回想自己当太子的这些年,虽名为储君,但日常所经历的——只有惊奇、诧异、恐惧、悲伤、愤怒、伤心、绝望、无助。

    父亲一直打他控制他,把他当做小孩一样。

    错的永远是他,不是他的父亲。

    凭什么?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盛——他觉得自己的父亲错了。

    或许……杀了圣人,他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也是圣人!

    “父亲之前云我为何,有云必成……”李亨直勾勾地盯着严天石手上的圣旨,摇头拒绝道:“我不奉诏。”

    严天石一愣,正要继续说话,却被李亨打断:

    “此乃我天家父子之事,我要亲自见他。”

    李亨竟是连父亲都懒得叫了。

    此时,又有一骑走到了严天石旁边,与他并肩而立,这人身形高大,面白无须,一脸愁苦之色。

    内侍省事高力士,累勋骠骑大将军,圣人最亲近的人,高力士的话,通常就是圣人的话。

    他面色愁苦,开口规劝:“圣人说了,只要众军可退,今日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亨神情冷淡,没有反应。

    高力士继续苦口婆心道:“圣人还说,太子若不愿随其入蜀,可去灵武军自行行事,圣人也不加干涉,圣人终究是你的父亲啊。”

    听到“父亲”二字,李亨气极反笑,讥讽道:“他强纳杨玉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寿王妃,他也是寿王的父亲。”

    高力士无言,老子抢了儿子的老婆,这句指责他实在无法反驳,而且这事还是他操办的。

    但他还是苦口规劝道:“太子何至于此,今日太子不退,就是天家父子决裂,天下百姓的生死就悬于太子一念之间啊。

    李亨反而大怒,指责道:“此乃我李唐家的家事,草芥之命贱若浮尘,就算赤地千里、流血百万又如何,你休要再言。”

    李亨目光炯炯,“弑父”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浓,他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今天,他要证明,他比自己的父亲更强!

    李亨不再理他高力士,回首直接振臂高呼:“圣人酒色极於沈荒,视禁军困苦于无物,疏远正人,亲昵群小。”

    “我请圣人杀杨国忠,下罪己诏!”

    身后众军猛然一振,齐声高呼:

    “杀杨国忠,下罪已诏……”

    ……

    “咻!”

    此时,陈玄礼那侧,黑夜中突然一箭射出,这一箭力道十足,破开雨幕射来,直接冲向李亨的面门。

    李亨下意识地躲闪,这一箭直射中他的肩膀,他痛哼一声跌落马下。

    在场人都目睹这一幕,也都目瞪口呆!

    太子身后诸将疯了一样冲上前来,把李亨抢了下来,李倓势若疯虎,双目呲裂到快有鲜血流下,他高举长刀,指向前方暴喝怒道:

    “杨国忠反!杀,给我杀!”

    “太子李亨反!速速举旗!杀!”陈玄礼那侧也有人这般喊道。

    “轰轰”的鼓声响起,冰冷暴雨拍打着双方极其相似的脸庞,地面烟尘滚滚,三千名的盛唐武士,穿着一样的甲,怀揣着同样的理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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