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死亡茶会（27）
回到女仆房后, 池醉点开了通讯器的‘好友界面’。
悬挂在界面最上方的消息依旧是二十四小时前他发出去的那条：
【池：你在哪里？】
——然而它就好似石沉大海般，没有收到哪怕半个字的回复。
这让池醉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安。
城堡中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他和薄冰仍未察觉的？
隐藏的线索？神秘人？还是……
某种未知的力量？
池醉沉思许久, 却迟迟没有头绪。
————
第二天，3月6日——
在帕拉愈发古怪的眼神中, 池醉和薄冰又被“新夫人”叫去客房，呆了整整一天。
不过说是一天, 实则半天都不到。
因为一到下午, 四个人就兵分两路, 池醉和薄冰前往丽兹的房间，白渐和郝运前往大公的房间, 各自做起了各自的任务。
“好贱”二人组先不提, 单说池醉和薄冰。
他们在空无一人的公主房内浪费了一个下午, 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但池醉并不认为自己和薄冰一无所获, 起码他们从反方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并不在这个房间里。
换言之，它很有可能在丽兹身上, 或者被她带在了身边。
而经过两个晚上的相处，池醉可以肯定，丽兹身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 也就是说, 这个东西在她体内的可能性为零。
那就只剩第二个可能了——
试问, 从进入安德鲁城堡开始，丽兹一直带在身边、从不离手的东西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 三个字。
——童、话、书！！
迷雾散去，思路瞬间清晰了不少。
但令池醉感到奇怪的一点是，既然‘帮助丽兹点亮童话书’又是任务、又是提示, 那按照他和薄冰的智商，应该第一时间就会发现不对。
可问题恰恰在于，为什么他们从来没有思考过……
点亮童话书后会发生什么？
池醉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一个放在此情此景下绝不会显得搞笑的搞笑段子：
没想到吧，我预判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
池醉不免叹了口气。
本以为他们已胜券在握，结果眼下突然冒出一个神秘的、未知的对手，这谁遭得住？
不过到这里，他基本可以断定，丽兹一直抱着那本童话书绝不是因为热爱童话，而是因为……
那本童话书里封印着一股未知的力量！
——正是这股力量，阻断了他们和宿琬宿眠之间的联系。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池醉问薄冰。
薄冰摇摇头，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丽、兹。
池醉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虽然情况有变，但突破口没变。
依旧是……
丽兹！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晚上。
城堡内没有传来任何关于大公的消息，说明白渐和郝运应该得手了。
池醉确认完这点，才拉着薄冰一起翻进了丽兹的房间。
丽兹还是老样子，穿着那条白色睡裙，抱着自己心爱的童话书，坐在桌前写写弄弄。
从窗口这个角度看去，只见她低垂着头，长长的金发随之落下，一半落在肩上，一半落在书旁，它们巧妙地遮住了那侧过去的半张脸，只勾勒出一个高挺的鼻梁和两瓣微薄的嘴唇……
一动不动。
——不像真人，倒像是一幅冷冰冰的画。
“你们来了，”见到池醉和薄冰，丽兹放下手中的笔，脸上终于有了点活人的气息，“坐吧。”
池醉熟稔地坐到椅子上，问她：“先听故事？”
丽兹直起身子，点点头。
“但这样讲没什么意思，不如你先猜猜看，后面会发生什么，等你猜了我再告诉你……昨天讲到哪儿你应该还记得吧？”
“记得，”丽兹平静地回答，“他为活下去，变成了怪物。”
池醉笑笑：“其实说他是怪物还不够准确，你再想想？”
“那……半个怪物？”丽兹歪
了歪头。
“这还差不多。”
丽兹又问：“那他最后逃出怪物学校了吗？”
她的眉眼间充满好奇，显然对结局很感兴趣。
“好问题，他当然想逃出怪物学校，不过……”池醉卖了个关子，话锋一转，“如果换你呆在这个怪物学校里，你要是想逃出去，你会怎么做？”
丽兹认真地思考了一小会儿，答道：“趁怪物们不注意，偷偷溜走。”
——这是一个很天真也很幼稚的答案。
池醉却没有反驳她，而是接着问：“如果怪物们把门都堵死了，怎么办？”
丽兹想了想：“可以飞吗？或者翻墙、挖地道……”
她一连列举了好几个办法。
“主意挺好，不过这些都不是最好的办法，万一你挖的地道被发现，或是你翻墙翻到一半被发现……怎么办？”
丽兹毫不犹豫地回答：“那就下次再逃！”
“好，可如果你尝试了无数次，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呢？”
这个问题一出，丽兹顿时沉默了。
她绞紧手指，不知如何作答。
池醉凝视着她的眼睛，轻轻地问：“你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话音落下的一刹那，本就昏暗的烛光更是被夜风吹弱到只剩一簇小小的火苗——
它打着颤儿，冒着细弱的尖儿，只觉周围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仿佛四面没有半点缺口的墙，将它压的喘不过气来，直至彻底泯灭。
然而，当这簇火苗倒映在池醉眼中时，却让他的目光出奇的柔软。
也许是这份柔软给了丽兹一点勇气。
沉默许久，她吐出了这样两个字：
“会的。”
会的——
这两个字说出来是多么轻巧，做起来……
又是何等沉重。
池醉看不到丽兹被金发遮住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此刻内心满溢的悲伤。
丽兹的语气越来越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我会拖着所有怪物，一起下地狱。”
“玛吉说，我原本可以上天堂的，但我不喜欢天堂，天堂里没有我认识的人。”
天堂里没有我认识的人……
惨淡的烛光在这微冷的夜里，无声无息地，熄灭。
空气也跟着静默起来，宛若永夜降临前的最后一个白昼。
黑暗中，池醉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
他一字一句地说：“那如果我告诉你，他逃出怪物学校了呢？”
丽兹怔住。
池醉轻笑一声，或许是在笑自己。
“他曾经产生过无数次跟所有怪物一起下地狱的想法，和你一样，这种吃不饱、穿不暖，不是被怪物杀、就是杀怪物的日子，特别单调……学校里的医生给他下过八次病危通知书，但他全都挺过去了，他总是想着，如果两只脚踩在地狱里，那起码还有两只手，能够到天堂……”
“后来，事实证明他想的对，命运之神终于眷顾了他一次，他被迫参加了一个彻底变成怪物的实验，在经历长达几个月的折磨后，成了八十三个实验品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所以……他逃出去了？”
“嗯，他毁了学校，杀掉了所有把他变成怪物的家伙，他想回到人类那里去。”
“可他是怪物……没有人会接纳他。”丽兹喃喃道。
“是啊，他曾经也是这么以为的，他没办法再跟普通人交流了，普通人的眼里除了‘生’和‘死’，还有第三条路可走，但他没有……”
“进怪物学校前，他无家可归、无路可去，努力逃出怪物学校后，他还是无家可归、无路可去……”
丽兹感到一阵难言的痛苦。
她心悸到几乎要叫出声来：“那他为什么还要回去！永远呆在怪物学校里，或是下地狱吧！就算逃回去，他也只是一个怪物，没有人会接纳他！他回不去的，回不去……”
水渍砸在地面上的声音是如此清晰。
“可是，他已经回去了。”
丽兹再次怔住。
“他找到了愿意接纳他的人
类。”
“他不是一个怪物了。”
“真的吗？”
柔和的烛光重新燃起，照亮了一方黑夜。
池醉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玻璃灯罩中，同时对丽兹说：
“真的。”
丽兹猛地抬头，再也不会被风吹灭的光芒下，她脸上那两道长长的水渍是如此晶莹而明亮。
——动人心弦。
薄冰从椅子上站起：“既然他的故事讲完了，那我也要把我的礼物送给你了，你会喜欢的。”
丽兹呆呆地凝望着他，没有说话。
“不用担心，就躺在椅子上吧。”
“闭上眼睛，放松。”
丽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以一种全然信任的姿态，闭上双眼。
就在彻底阖上眼帘的那一刻，她感到一股奇异的力量穿过她的身体，仿佛有人温柔地抱起她，将她放在了一池清泉中。而泉水是那样清冽，却又那般温和，就像玛吉的怀抱一样温暖。轻柔的水花慢慢拂过她的脸颊、她的五官、她身体的每一处……在这充满爱怜的抚慰中，无论是受伤的足骨，还是布满疤痕的躯体，都仿若时光变迁般缓缓愈合。
接着，水花开始了流动，它们像一群忠诚的骑士，围绕在公主四周，以柔和却不失庄严的力道护送着公主离去——
她如同一片落叶，随水漂流，跨过山峦、踏过云层、划过土壤，看到过花开、听到过鸟鸣，体验过生命破土而出那一瞬的悸动……
直至走入汪洋大海。
大海无边无际，可奇迹般地，她却觉得……
并不孤单。
因为它如此公平，无论对待哪一粒水珠。
在这令人心醉的时刻，丽兹仿佛看到了玛吉，她正向自己走来，温和的脸庞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她们曾相伴着度过无数个美好时光，一起见证过岁月的欢欣，就连她趴在玛吉怀里哭泣的时候，也是幸福多过悲伤。
玛吉从来都不是她的佣人，相反，她时常想叫对方一声：妈妈。
然而，直到玛吉永远离开她，她都没有像女儿呼唤母亲那样，真诚地呼唤过她。
——多么遗憾。
可现在，上帝给了她一次全新的机会。
妈妈。
丽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喊道。
在这一瞬间，她好像尝到了泪水的滋味。
水滴也会流泪吗？
但丽兹并不感到难过，她只觉得满足。
听到她这样喊，玛吉走过来，拥抱她，接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喊她：丽兹宝贝。
久违的快乐从心间涌起，滋润着干涸已久的心灵，丽兹眼角含泪，微笑着扑进玛吉怀里，像她小时候那样。
她们是如此亲昵。
但很快地，玛吉笑着向她告别。
一句轻轻的对不起传进丽兹的耳朵。
她瞪大眼睛，亲眼看着面前的人重新化作一团水雾，消散于广袤的大海。
她想伸手去拉，只是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被另一个人拉住。
这个人有着与她一模一样的金色卷发，同样的蓝色眼眸，只是目光如水，带着抹不去的温柔和爱意，她像玛吉一样，轻轻唤她：
丽兹。
这声音如此亲切，好似春日里一朵向阳而生的水仙花。
——那么弱小，却那么伟大。
妈妈。
丽兹喃喃出声。
即便脑海中的印象已经淡到无法再淡，她还是记起了这道声音。
在她还没出生，还是个小婴儿时，这声音的主人就曾一次又一次唤她：
我的小丽兹。
她说要把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给她的女儿，让她快快活活、健健康康地长大。
哪怕她失约了。
为此，丽兹曾深深地憎恨她。
可是这一刻，不知为什么，当她真正站到自己面前时，她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恨意。
所有的爱、恨，都在这包容万物的大海里，逐渐消散……
莉莉丝特，妈妈。
丽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迎上去，拥抱这个比她高一些的女人，搂的那么用力。
妈妈、妈妈……
为什么不早点来？
为什么要抛下她？
她过得好辛苦。
辛苦到每一天、每一秒，都想
死去。
如果有妈妈在，她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吧。
丽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嘴角却幸福地向上翘起。
——这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刻。
莉莉丝特同样搂紧她，亲吻她的发丝、额头、眉眼，看着女儿和她如出一辙的模样，亲昵地呼唤着：
我的小丽兹、我的小丽兹……
但和玛吉一样，她终究要远去。
丽兹，妈妈永远在你身边。
留下了这样一句生前来不及出口的话，莉莉丝特微笑着，以相拥的姿势，在这偌大的海洋里化为了水雾。
妈妈，不要走……
丽兹伸手去够她，却只抓到几滴水珠。
妈妈……
温热的水流再一次包裹住她，从后往前，想要将她送回这一趟旅程的起点。
丽兹重新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没在这无边的海洋里，如此欢欣而慰藉。
所有她爱的人，都在这里陪伴她。
哪怕是短暂的，也够了。
……
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丽兹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美梦。
——一场能够补足一切遗憾的、令她体会到何为快乐的美梦。
这片刻的欢欣，足以令她用一生来回味。
“谢谢，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不知不觉间，丽兹已泪流满面。
薄冰却摇摇头：“不，相信我，这不是最好的——”
“还有一件尘封已久的礼物正在角落等你，她等了你很多年，可你从来没尝试着拆开过。”
“是什么？为什么我不知道？”
“是这个，”薄冰从通讯器里抽出一封羊皮卷，“它和它的主人，一直都在等你。”
丽兹停住了眼泪。
因为她看到了羊皮卷上那四个镀金的字母，那是她除安德鲁大公外，此生最厌恶的人的名字……
——abby
作者有话要说： 卡住了，还剩1500要补，俺明天再战~感谢在2021-04-07 22:42:50~2021-04-09 23:37: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
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669545 10瓶；煮茶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