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至暗时刻（3）
敖雪瞳孔骤缩。
她看到父亲张开双臂飞身扑来，好像大鸟护雏一般，以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下了箭矢。天界神光灿烂，周围火光冲天，她却瞧不清父亲的神情，只觉得这一瞬仿佛定格了一般，竟然如此漫长。
“爹——！”
敖霁的身躯缓缓落下，敖雪挺起身子，伸出手，抱住倒落的父亲。敖霁的背上几乎被插成了刺猬，呕出一口鲜血，喷在鸣春的琴弦上。
刹那之间，敖霁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那一切尘封的、错乱的记忆，在这濒死的一刻全部涌上了心头。他渐渐分清了敖霜与敖澈不是同一个人，想起千年前那山洞中发生的一切。
那的确是一个陷阱，却不是敖澈与敖霂所设。
当他和尘君赶到之时，敖霂已因吸入过多浊气堕化为妖龙，他们只救得了敖澈，却发现被困于山洞的结界之中无法逃脱。后来又有神秘人偷袭打伤了他们，敖尘拼死扯下那人的面纱，才发现那竟是天帝的分|身。
敖尘以生命为献祭打结界，为澈与霁挣得一丝生机。可是敖澈却发觉自己也即将堕化妖龙，彻底丧失神志，于是拼尽最后的灵力，保住敖霁，将他从山洞中推了出去。
而后天帝却篡改他的记忆，还教他用浊气堕化妖龙之法，竟使他害了自己的亲女儿。
“雪儿……爹对不起你……”
敖雪拼命摇头，喃喃道：“爹，你别说了……”
“不……”
敖霁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撑着敖雪的肩头，忽然站了起来，指着天帝大声吼道：“龙族千年内乱的始作俑者不是澈和霂！天帝篡改了我的记忆，咱们都被骗了！咱们都被骗了！”
凄厉的声音回荡在仙都，龙群默然，有的攥紧拳头，有的不可置信，有的则已勃然变色。然而就在这时，敖子陵忽然站起身来，朗声道：“叔父害疯病已有千年之久，这话不过是疯癫之语，大家不可相信。”
敖霁却是不管不顾，口吐鲜血，继续喊道：“澈耗尽最后一点灵力救了我，托我将真相告知龙族……澈和霂君还有那十名小宗族人堕化为妖都是天帝所害，他们发现人间灵气失衡，是因息壤被神界拿走，天帝便……”
忽然，敖霁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只箭矢已贯穿他的喉头。蓐收冷冷道：“诽谤天帝者，死。”
敖雪发出一声怒吼按剑而起，风君扬起玄天扇向蓐收扇去，众族老也相继扑来想接力带走鸣春。不料一道缚龙索自敖子陵手中飞出捆住敖雪，雨君竟出手拦下风君，族老也被祝融的三昧真火困住不得上前。
只听“咚”的一声。
数名天兵扑来，将敖雪牢牢按在地上，鸣春与霁君的尸体转瞬间便淹没于火海之中。
“谁来带走颖！”
敖雪拼命挣扎，泪水狂涌，黑纹已悄悄爬上她的脸颊。
“谁来带走爹？谁能带他们回家？”
那呼声撕心裂肺，椎心泣血，已近乎沙哑。回荡于长空之中，一字一句，击在群龙的心上。
龙族沸腾了。
近半数怫然大怒，刷拉拉全部拔出兵器，高声喊道：“你们欲盖弥彰！敖子陵勾结外族，不配做我们的族长！”
却还有一半与之形成对峙之势，拦住他们嚷道：“有什么不满回去再说！龙族不能自乱阵脚，在外族面前丢了脸面，我等支持少主！”
天兵天将也一拥而上，将众龙围住，场面顿时一片混乱，仿佛鸣春如何已无人在意。
就在这时，一双手于火海中抱起鸣春，是小侯爷的手。
敖雪眼神一亮，嘶声道：“昔城快走！带鸣春离开神界！”
可凤昔城却“嗤”的笑了。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雪在落了。
敖霜站在天池边，肩头已积了一层薄雪。
他已有三百年不曾回小宗看看，可这次回来，却带着命令。敖霜已搞不清楚，少主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龙族的利益，还是自己的私欲。
“家主？”
忽听一串水花响起，有小龙从水下探出头来，一见敖霜，便喜得大叫：“真是家主！家主回来了！大家快来啊！”紧接着湖水分开，群龙听到消息纷纷涌出，一下子将敖霜围住，七嘴八舌的嘘寒问暖。
“霜哥这次留多久？多待几日吧？”
“让我好好看霜儿，瘦了胖了？”
“霜君这次亲自回来，可是少主与大宗有何吩咐？”
“我们天池小宗无论如何都永远忠于少主！”
敖霜的声音哽住，望着那一张张殷切的面庞，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天上有凤鸣传来，敖霜抬头望去，不由得万分惊讶：“月鹿将军？！”
那凤凰化作人身落下，先是含笑一礼：“霜君别来无恙？”随后直奔主题：“月鹿此来是替圣女大人搬救兵的。”
敖霜更是惊讶：“风岚怎么了？这些年你都在莲城？”
月鹿颔首，沉声道：“其间细节请容我以后再说。如今人间灵气失衡，酆都地震频发，罗酆阴宫恐要崩坏，莲城正独自苦守，还望霜君带小宗火速前往相助，共同抵御这灭世之灾。”
“灭世之灾……”
敖霜喃喃，却再度陷入了迟疑。他当然想去相助风岚，更知道两者相较孰轻孰重，可他身为龙族四君又怎能违背少主的命令？
但月鹿却似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只微微一笑：“有位大人的命令，霜君一定会听的。”
“谁？”
月鹿上前一步，附耳念出一个名字，敖霜的眸子顿时点亮起来。
凤昔城脸上又浮现出那种懒散轻浮的笑：“我不过叫你一声姐姐，你就当真了吗？还真是自作多情。”
敖雪一怔，眼中的光顿时暗淡：“是啊……我怎么那么傻……”
凤昔城那挂笑的嘴角不经意地抖了一下，他望向凤侯，似是想寻求肯定，见阿姐点了点头，他便坚定了些，于是捧着鸣春向天帝与敖子陵献上：“二位大人，凤族无意于鸣春，昔城之前跟着敖雪，也不过是为了防着方才的意外。”
此时凤族受制于人，雪君又被打上妖龙的罪名，昔城也只好与她撇清关系。
不料敖子陵却不接琴了，反问道：“帝君不是想看鸣春？”
天帝也不接，笑道：“眼下还是平息混乱最为重要。”
敖子陵微微一笑：“此事简单。”这才接过鸣春，竟也如柳离轩那般弹出一段《庄周梦蝶》。
刹那之间，琴音栩栩然化作万千粉蝶，略过刀光剑影雷霆天威，围绕着混战的神兵与众龙翩飞起舞，落在他们的肩上、头上、刀上、剑上。
众龙闻得那琴声，只觉得飘然欲仙物我两忘，仿佛化作了蝴蝶般两腋生风，不由得缓缓放下手中的武器，站在原地昏睡过去。
敖子陵虽然擅琴，但却不会长离的琴音幻术。这曲《庄周梦蝶》能控制住八万众龙，全靠着鸣春之力，对敖风与宗老的效果虽然差了些，却也能令他们定住动弹不得。众天兵随即一拥而上，将他们全部拿住。族老们顿时高声叫骂起来：
“敖子陵！你为了自己一己私欲讨好天帝，龙族今日要毁在你的手里！”
“敖子陵！龙族的脸面都被你丢光了！”
“吾等只恨当初没向老王爷进言将你废黜！”
敖风也怒目望向这个新晋的一族之长，沉声道：“敖子陵，你快给我一刀。我乃堂堂龙族四君，怎能被这些宵小擒住受辱？”
敖子陵却笑：“表叔，你现在已经不是四君了，就暂且委屈一会儿吧。”接着，他又补充道：“表叔，你也别怪我。为了龙族的稳定，我必须这么做。”
敖风冷哼，将脸别过一旁，不再瞧他。
天帝感叹道：“龙王大义灭亲，令人敬佩。”
他话中有话，旁人不知，祝融却愈发的恭谨敬佩。
帝君果然算无遗策。
直到现在为止，敖子陵的所作所为，竟全部都在天帝的预料之内。龙族正一步一步的步入陷阱之中，而敖子陵还在自作聪明。忙着扫清障碍，树立威信，想将龙族的权利全部收归手中，再以此为筹码，对抗天帝。
祝融眯起眼睛，望向敖子陵的眼神竟有些同情和可怜。
只见敖子陵将鸣春收了起来，对天帝一礼，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都是为了神界的稳定，倒也没什么。不过还请帝君尽快斩杀长离，以免节外生枝。至于鸣春的去留嘛，等长离死后再做商议，不是也更安心一些吗？”
天帝长眉一抖，也笑了起来。
他们都明白对方话语里的机锋，他们是一样的人，他们可以为了权力、为了大局的稳定、为了心里的目标不择手段，不顾一切。
“怎么样，帝君？”
敖子陵在催促了，他面带微笑，声音清亮，语气不疾不徐。
天帝了解敖子陵，就像了解他自己一样。只要长离一死，他们之间微妙的同盟关系就此破裂，敖子陵绝不会将鸣春拱手相让。
可是少年人啊，毕竟还是心急了一些。
猎物上钩，也该收网了。
天帝点了点头，朗声道：“请出轩辕神剑。”
句芒、祝融、蓐收也同时拉长声调：“请——轩辕神剑！”
这声音便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一浪一浪从整个仙宫中扩散开去。看守天界宝库大门的两只开明兽咬住铁链，将宝库沉重的青铜大门轰然拉开。
霎时间，一柄金光灿灿的三尺宝剑长啸而出，宛如流星般划过仙都的上空，最终悬停在天帝面前。
天帝伸出宽阔的手掌，握住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