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分道扬镳（3）
句芒饶有兴趣地怀抱双臂：“很好，终于肯认罪了吗？”
“认罪？哈哈，哈哈哈……”
瑶姬抖着肩膀，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越来越大，几乎不可自抑，随后忽然抬起头，仰天怒喝：“如今天地灵气失衡，鬼门频现，妖魔横行。你们身为天神，不去相助莲城荡平祸乱，不去调查灵气因何失衡，反而如此声势浩大的来问责我是否逃婚，是否有损天尊神威？当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
众神齐声道：“事有轻重缓急，天界神规乃人间稳定之根本，吾等自当择其重者先行。况且神农氏曾三次反抗天帝，吾等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
瑶姬张开双臂，大声道：“诸位可看清楚了！我如今神力全失，对天界早已没有威胁！女娲氏血脉千年前断绝，神农氏也早剩我一人。如今三神族只剩伏羲氏一家独大，你们岂不是太兴师动众了吗？！”
她步步向前逼近，继续高声疾呼：“你们可知道，莲城为救天下苍生倾巢出动，就连刚入门的弟子都派了出去，以至于圣女被困鬼门近数月之久，无人营救！这千年来，他们为人间和平作出多少牺牲，而你们，你们这些坐享天成的神明又做了什么？！”
北风呼啸，伴着那清厉的回音在天地间荡来荡去，形成无数句问：
“你们神明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什么？”
一时间，众神缄默不语，不知是若有所思，还是心有戚戚。那张张满弦的弓箭，也渐渐落了下去。
句芒却几乎恼羞成怒，试图压过瑶姬的回声，厉喝道：“放箭，放箭！瑶姬妖言惑众，罪加一等！”
禺疆也扬手一挥，喝止道：“且慢！瑶公主已丧失神力，无异于凡人，不可再动手！吾等只管缉拿便是，审判交由天帝决定。”
二神争执起来，诸天将一时踌躇，不知该听谁的命令。
句芒大怒，指着天边喝道：“你自己看看！她一拖再拖，不过就是等那琴师来救他！”
只见天地相交之处，茫茫暮色之中，一道红色闪电划过大漠。
长离正乘着三尾赤豹急速奔来，大声呼唤着：“阿瑶——阿瑶——我来了——”
禺疆默然，句芒随即大喝一声：“众神听令，随我速速截杀琴师！蓐收祝融也来相助！”
远方，长离声音越来越近，瑶姬的心头也越来越热，她感到胸口有东西似乎随着呼声涌上来。可她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喃喃道：“回去吧。”
“回去……”
她知道，他听得见。
于是长离疾呼愈发撕心裂肺：“阿瑶——别做傻事——别做傻事——”
那压在头顶的黑云裂开一半，以句芒为首，朝着长离围去。
天网支起，无数箭雨、雷霆、灵威，轰然落下。赤豹左躲右避，每次都化险为夷，速度虽然有所减慢，却依然在不断靠近。
禺疆亦摇头轻叹，落下云端：“瑶公主，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认罪吗？”
“不认！”
瑶姬突然睁开眼睛，神色愈发坚毅，声音愈发清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此生光明磊落，与长离清清白白，对子陵问心无愧，绝无背信弃义之行！”
又是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瑶姬的身影拖得极高，极长。
禺疆突然大吃一惊：“瑶公主！不可！”
只见瑶姬抬手，竟将玉簪剑横于颈间。
“神族失格，枉顾苍生。我不屑与之为伍！烈山氏姜瑶，今自革神籍，以死明志！”
风声肆虐，擂鼓阵阵。
那嘹亮的声音傲然，悲戚，响彻天地。
一道血花飞溅，瞬间染红了黄沙。
伴着赤豹的咆哮，长离声嘶力竭的呐喊，断断续续，犹如一曲悲壮的战歌。
“阿瑶——阿瑶——”
呼声，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边，瑶姬渐渐听不见了。
她努力扬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尽力望去，喃喃道：“我没做傻事，只是种下了……一颗种子……替我……守护下去……”
随后，倒下。
长离的嗓子已然暗哑，再也发不出声音。赤豹也停下脚步，垂头哽咽。
云端上却突然传来句芒近乎狂喜的尖叫：“好机会！放箭！”
刹那间，漫天箭雨袭来，夹带着强横的灵威，将整个天空照得极端刺目。长离仍垂着头，似乎放弃了反抗。
忽然。
只听“铮”的一声，琴声响动。伴随着龙吟清啸，漫天箭雨顿时化为乌有，天网碎裂，众神手中的弓弦竟也随着琴声一齐断裂！
句芒不禁大惊失色：“又来了！”
祝融问道：“什么又来了？”
蓐收惊恐道：“是琴声！我们上次便是被这类似龙吟的琴声所伤……不好！他要带走瑶姬！”
三神震惊之余，忽见长离已奔至瑶姬身旁，想再出手阻止，却也迟了些。
突然间，长离神色一变，身形急退。一道剑光轰然落下，击中他方才所站的位置。
“别碰阿瑶。”
黄沙散去，敖子陵的身影现出。他手持长剑，指着长离沉声问道：“颖是你杀的？”
长离道：“子陵，你听我解释……”
敖子陵吼断：“是还是不是！”
长离沉默良久，终于喃喃道：“是……”
敖子陵的剑尖开始颤抖，他望向长离背后的瑶琴，问道：“这琴弦……是颖的龙筋？”
长离点头。
“你、你……”
敖子陵只觉一阵晕眩，突然出剑劈下，怒吼道：“你怎么下的去手？！”
长离没料到他真会动手，侧身躲闪不急，肩头竟中了一剑。东方的天空乌云密集，龙族大宗倾巢出动，将他团团围住，齐声呼道：“琴师，纳命来！”
他哀求：“子陵，你们先冷静一下……”
“长——离——”
长离还欲再解释，却忽听敖霜一声怒吼从天而降。他不得不躲，连连后退。忽然间，又觉后颈有寒风逼近。大惊之下转头看去，竟有女子已执剑闪身到了他的背后，厉喝道：“琴师！我将你碎尸万段！”
长离见她容貌与敖颖相似，便知她是颖的姐姐。心中过意不去，晃神间又是躲闪不及，竟叫敖雪一剑刺中了肩头。所幸无弦琴灵自动出来护主，及时挡下敖雪刺出的第二剑，长离也得以逃脱霜雪的夹击。
紧接着西方也出现大片乌云，龙族小宗也同时赶到。他们先前听闻澈君被杀，敖霜也被大宗禁足，正是要赶来搭救敖霜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保护霜君！将他从大宗手里夺回来！”
那领头的族老只瞧见远处剑拔弩张，大宗来势汹汹，便先入为主，误以为是大宗对敖霜动手了。立刻高呼一声，带领族群冲入大宗阵营。
大宗则以为小宗与长离沆瀣一气，欲再度起兵谋反，也立刻投入战局，厮杀起来。天空中顿时电闪雷鸣，龙族大宗小宗竟全部混战在一起，乱做一团。
长离心中暗道不好，急喝道：“子陵！你快阻止小宗，这是天帝的离间之计……”
“住口！”
敖霜怒声喝断长离，咆哮道：“你为了自己逃走，还有什么做不出来？！枉费敖颖那么信你，你竟真的杀了他！”
就在这时，敖子陵突然绕过无弦琴灵，执剑向长离刺来。那一剑斩下，贯穿长离左肋，也将他腰间的玄武骨笛斩落：“这一剑，代表你我之间，恩断义绝！”
长离不躲不避，只是哀求：“子陵，你先阻止龙族……”
不料敖子陵又出左拳，打在长离脸上，直接将他击飞出去：“从此之后，你我势不两立，至死方休！”
长离滚落在沙丘上，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然而他身体却发热起来，伤痕渐渐恢复，那是敖颖的龙血起了作用。
远处敖雪嘶声厉喝，双眼血丝满布，发狂一般乱砍乱劈。敖霜亦是狂吼，几乎肝胆欲裂。渐渐地，长离什么也听不到了。耳畔一片嗡鸣。
他最后朝敖子陵望了一眼，想努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端倪，一丝希望，可看到的却只是杀意、恨意、怒意。
无力，绝望，慢慢席卷上来。
他想护的人，护不了；想救的人，救不了；最信的人，不信他……
“好……好……”
长离抹掉嘴角的鲜血，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他们觉得他是疯子，冷血恶魔，丧心病狂，什么都能利用，什么都不在乎。那也无所谓啊。有什么关系呢。
世人皆弃我，世人皆欲杀。
世人的评判又与我何干？
神、魔、人，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种下了一颗种子，替我守护下去。”
“长离哥，让我做你的琴灵吧。”
“赠与血骨，代表了龙族的最高崇敬和信任。”
他所珍视的东西，正一样一样被毁掉，而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却高高在上，代表世间正义，受万世景仰。
“哈哈、哈哈哈……”
他的手按上鸣春，双眼红的像要滴出血来，目光扫过漫天众神，笑声却愈发癫狂，随后愤然一挥。
刹那之间，龙吟琴啸响彻苍穹，震撼天地，瑶姬的尸身也站立起来！
赤豹大惊失色，怒吼一声扑向长离，却被无弦琴灵一掌击飞出去。
只见瑶姬手中的玉簪剑化为长杖，用力在沙丘上一跺。空中顿时绽出一道绚烂的金光法阵，如春草般蔓延开去，压制龙族，拨开乌云，驱散狂风。
那金光太过耀眼，众神不得不用手遮挡。紧接着长离的声音传来，直击灵魂深处，竟势不可挡：“告诉天帝。十五日后，我要毁掉神界。”
许久许久，待到金光与琴声散去，长离和黑曜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不见。
——
鸣皋山上支起了结界。
外面电闪雷鸣，黑云密布，里面大小少年们却挤在一堆有说有笑，正等着黑曜埋在火堆下的红薯烤熟。有时候，眼盲也是一种幸福。
“主人，求求您了，求您不要这样。”
无弦阁中，黑曜手中托着一封信，一片血鳞，跪在地上近乎哀求。
“您要报仇，要推翻神界，哪怕要下地狱奴都会跟着您的。可是求您不要这样……”
长离却只是靠坐在墙角，一遍一遍的擦拭着鸣春，无动于衷：“放你自由，你也不要？”
“不要！我不要自由，只要主人！您死了我也不独活！”
黑曜大叫，随后哭了起来。
“您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吗？龙神大人召唤了奴，可是奴没去应召啊。您若嫌弃，奴这就去找他，求他把血鳞还回来。您哪怕捏爆它也好，只求您千万别不要我……”
突然，长离站了起来，喃喃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
“雨声……”
长离跌跌撞撞，推开房门，只见一支嫩绿的折柳正静静躺在地上。他拾起来，仰面朝天，任由雨水将他的脸庞濡湿。
“哈哈，我知道，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