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殛鲧泉下（1）
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打在殛鲧泉的水面上，翻涌出一朵朵锈色的泡沫。那锈红的泉水冲刷过溪石，顺着山涧流淌下去。溪道旁石缝中，偶尔有几棵倔强的野草生出，一沾到那泉水也瞬间焦枯。
那溪路靠近山脚时，便被几块大石和木板阻隔，临时改了道，全部汇入一旁人为挖出的蓄水池中。
蓄水池周围寸草不生，连稍微高大一点的树木都没有。池水经过多年沉积，已在池底积蓄了一层厚厚的黑泥。新的锈水涌入，将黑泥冲刷起来。黑与红两种颜色奇异的交织在一起，翻涌出刺鼻腥臭的气味。
羽山山顶，一只白玉般的纤手轻轻探入殛鲧泉中。刹那之间，锈色消散，恶臭化为芬芳。水面波光闪耀，升起一层薄雾，殛鲧泉仿佛被镀上了一层圣洁的白光。
瑶姬正半跪在殛鲧泉的石边，撑着一顶硕大的荷叶当做雨伞，臂弯里还抱着一束新采的白色野花。
她的身后，风岚、敖子陵、敖霜、敖颖站成一排，神情肃穆，每人手中都各捧一束白花，有白莲、野菊、栀子、铃兰、银合欢……
雨雾中，风岚也撑着莲叶当伞。龙族三人身上则带有避水珠，雨水不能沾湿他们的身体。唯有敖颖少年心性，头上倒扣着一张荷叶当帽子。
夏日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转瞬间雨水骤停，拨云见日。
瑶姬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泉水，将荷叶一歪，倒净荷心中积攒的雨露。再将臂弯里的野花置于荷叶上，双手捧起放入泉水中，随后双手合十，默念哀悼。
其余人也纷纷效仿瑶姬，将手中的鲜花投入水中，右手按于胸前，默默悼念。泉水卷起花朵飘向泉心，也将众人的哀思寄托向遥远的黄泉彼岸。
然而就在这时，那池底泉眼中忽然冒出一连串水泡，形成了一道小小的漩涡，竟将浮于泉心的花与叶全部卷入水中。众人眼睁睁瞧着它们被吸入泉眼消失不见，一时间面面相觑。
“好大的妖胆。”
风岚冷哼一声，拔出腰间三尺银剑划过水面，一下将那泉水分开露出了池底。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半蹲下来观察起那泉眼来。
天地间的妖兽精怪，大多都贪食灵力。那花朵与莲叶被瑶姬等人亲手摘下，沾染了浓郁的灵力，在妖兽的眼中自然也是一等一的美食。
但是也不知道殛鲧泉究竟是被什么妖物所占，实在太过胆大包天，竟然敢在天神的眼皮子底下，吞噬那悼亡用的花束。
瑶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问道：“敖公子，此处妖物，你可有头绪？”
敖子陵道：“根据村民所述，那妖物类龙，我猜非蛇即蛟。”
瑶姬又问：“下去瞧瞧？”
敖子陵皱起眉头，指着她的身后，道：“风岚姑娘已经下去了。”
瑶姬大吃一惊，回过头去，却听到风岚的声音闷闷的，从地下传了上来：“喂，里面的空间还挺大的！”
原来她方才趁着两人谈话，竟已经率先跳进了那泉眼之中。敖颖一听说殛鲧泉下另有洞天，也想跟着去瞧，不料却被敖子陵按住：“颖，你和霜就别去了，在外面守着，看好澈叔叔他们。”
敖颖撇了撇嘴，虽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好作罢，拉着敖霜一起找了棵大树躲在下面乘凉。瑶姬与敖子陵则鱼贯而入，也跟着跳进那泉眼之中。
初入黑暗之中，瑶姬的眼睛一时不能完全适应，什么都看不见。她正欲张口呼唤阿岚，却感到身侧一阵阴冷的腥风袭来，想要迎敌躲避，但已经来不及反应。
所幸敖子陵早有防备，在身后拉了瑶姬一把将她拽了回来。紧接又刺出一剑，带着逼人的龙威与耀眼的金光划过黑暗。
宝剑的光芒瞬间照亮洞窟，他们只见有一条黑鳞巨蟒倏地闪过，转眼间又遁入了黑暗之中。
“巴蛇黑曜，你好大的胆子。”
敖子陵将剑尖指向洞窟阴暗的角落中，沉声道。
“嘻嘻。”
伴随着一阵细碎的笑声，黑暗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奇丽的人影。
那是个青年男子，正盘膝坐在地上，他身上松松垮垮的披了一件黑色丝袍，好像随时都会滑落一般。那黑发黑衣与幽暗融为一体，越发显的他肤白盛雪，甚至白的发光。他伸出细长的舌头舔了舔猩红的嘴唇，一双金眸细瞳勾魂摄魄，正贪婪的上下打量着敖子陵与瑶姬。
“说的好，我不仅胆子大，胃口还大呢。”
黑曜抬起袖子，掩起半面笑道：“说起来我最近的运气还真是不错，这么多食物接连送上门来，我想清心寡欲辟谷修行还不呢。哈哈哈哈。”
瑶姬听了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厉声问道：“阿岚呢？你将她怎么样了？”
黑曜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道：“你说那个小丫头吗？当然是在我的腹中了。”
瑶姬脑袋顿时嗡的一下，几乎要炸开，她拔下头上玉簪化作长剑，正要冲上去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却被敖子陵拉住：“风岚暂时没事。巴蛇擅长空间之术，周围都是他的陷阱，不要中计。”
他说着指了指上方示意，瑶姬抬头去看，发现先前两人来时经过的泉眼已然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
“这家伙品味差，什么都吃。此处有灵脉，只怕整个殛鲧泉早就被他吞下了，我们也在他的腹中。”
“喂，小子。”黑曜不满的叫了起来：“什么叫我品味差？跟你家老祖宗说话放尊重点！”
敖子陵冷笑起来：“神龙乃天生地养，你无论作何努力都无法化身为龙。”
原来这巴蛇黑曜是诞生于盘古晚期的天地灵兽，他曾经想要化身为龙，但却失败，于是后来只要见到龙族便自称是他们的祖宗，呈呈口舌之利。方才敖子陵的话刚好戳到黑曜的痛处，气的他差点便要脱口大骂了。不过黑曜很快又镇定下来，故意二人激道：
“化不化龙那可不好说，我还有很多办法没试过呢，比如——我可以吃掉你们，嘻嘻。之前那丫头是莲城圣女吧，怪不得灵力如此充沛。她是人身好消化，不如本大爷就先吃她好了。”
“你敢！”
瑶姬柳眉倒竖，若不是还被敖子陵拉着，几乎就又要冲了上去。
黑曜呵呵笑道：“我怎么不敢。一个小小的莲城而已，我还未放在眼里。至于你这巫山神女嘛，没有族人没有靠山，吃了你非但不会有人来报复我，说不定还有很多人高兴呢。这位小少主倒是有点棘手，不过嘛……”
他的目光落在敖子陵身上，又嘻嘻嘻的笑了起来，声音听着令人毛骨悚然：“等我把你吃掉之后，我便可以变成你的样子，一统龙族了。听说龙肉最是美味，我今天便要尝上一尝，嘻嘻嘻，哈哈哈哈……”
敖子陵站在原地，丝毫不为巴蛇的激将法所动，微微一笑：“我的血肉，只怕你还承受不起。”
殛鲧泉内被巴蛇封锁了空间，敖子陵无法呼风唤雨，便将指尖划过剑锋。鲜血顿时浸染宝剑，敖子陵侧身执剑，将血花轻轻吹落，飘向巴蛇。
“好小子，还知道孝敬你祖宗。”
黑曜见状大喜，还以为敖子陵已经放弃抵抗，张口便想要吞那朵朵血花。不料那龙血一遇贪嗔之念，瞬间化作红莲业火将他死死缠住。黑曜顿时惨叫连连，一会儿化作黑蛇，一会儿又化作人型，在地上不停的翻滚挣扎，可是无论怎样都无法将那业火扑灭。
就在这时，又有一阵阴风从瑶姬与敖子陵身后袭来。原来眼前那个在业火中滚来滚去的巴蛇，只是黑曜鳞片化生出的一个分|身。他先前无法引诱二人踏入陷阱，便舍弃分|身，想要分散二人的注意力，以便偷袭。
但瑶姬此刻早就有了防备。她手中的长剑化杖，重重的向地上一跺，脚下霎时间现出一道圆形光阵。万丈金光照亮洞窟，祛除一切邪魔。
黑曜脸色大变，立刻扭转身形，撕裂空间遁逃而走，随即消失不见。洞穴中，唯有他的声音还在回荡：“我不和你们缠斗，等我先收拾了外面那两条小龙，吃饱喝足，再慢慢对付你们。”
洞内金光渐渐暗淡下来，瑶姬打了个响指，洞顶两侧顿时燃起一排火焰，阻止了黑暗再度侵袭。
敖子陵此时才得以窥探此处全貌——那的确是个巨大的天然洞穴，之前被风岚的剑压劈开水面，才露出原本的面貌。
洞顶正滴滴答答的漏下泉水来，四壁角落各自安置了燃灯，也许是那烛灯掺了鲛人油膏的缘故，即使被水浸染千年，仍然可以继续点燃。
那两侧岩壁上刻满了壁画与铭文，记载的是崇伯鲧的生平往事——从与天帝据理力争，到盗取息壤下界治水；再到被祝融所杀，治水功亏一篑；他的尸身不腐不化，又孕育出大禹替他完成心愿……
那配文锥心泣血，控诉了鲧所遭受的不公待遇，最后有一个小小的署名：友，烈山氏姜瑶。敖子陵心下了然，原来此处是崇伯的墓穴所在。
当年息壤失窃，天帝大为震怒，亲自革除了鲧的神籍，还令祝融打散了他的魂魄。水神禺疆曾为鲧求情，不料却遭天帝重罚。于是诸神缄默，对鲧的名字唯恐避之不及，以至于人间传说将其列入四凶之中蒙受污名。唯有瑶姬与天帝割席决裂，立誓此生再也不重回神界，并在殛鲧泉下偷偷造了一座空冢，并篆刻墓志铭只为将真相留下。
敖子陵望向瑶姬，不由得对她又增添几丝敬意：“崇伯有你这样的朋友，定然很欣慰。”
瑶姬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可惜我势单力薄，能为他做的事情有限。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查清天帝杀他的真正原因。”
敖子陵惊讶道：“你觉得背后还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