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执念海底（2）
殷老板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他说自己看一眼那大泽，都会觉得魂都被勾走了，只有这辆精心制造的牛车上的结界可以保护他不受影响。据说这片大泽中的水由鬼界上千万年沉积的执念所化成，若非超然世外、心无杂念之人，必会溺死其中。
鸾姝到底不放心柳离轩，想跟着看看，不料一靠近水边，便被那扑面而来的腥风熏的差点晕过去，眼前也出现了幻觉。殷老板说往生草便是她此刻强烈的执念，要她赶快回来，说这项任务只柳离轩才能胜任。
现在，柳离轩已潜入水中。
他的周身形成了一层空气薄膜，这是鸾姝给他的避水珠的缘故。他缓缓的下沉，随着下潜的深度越来越深，水下的光线越来越暗。周围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他感到自己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寂静所包围。
据殷老板所说，这大泽乃一片死水，里面除了往生草再没有任何活物，就连溺死在大泽中的生灵也尸骨无存。但实际上这个说法却并不准确，在这幽暗的深海中，柳离轩隐隐可以看到许多庞大的黑影在水中缓缓的游动。
倒也不是说殷老板在骗人，只不过很少有人能潜入这鬼界的冥海。大家对于里面究竟有什么是什么样子，也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那黑影究竟是什么呢？柳离轩也说不清楚。
那黑色的庞然大物没有任何具体的形状，只是在水中很缓慢很缓慢的漂浮。或许是困于此处的死灵聚集形成的生物，又或许是无数相似的执念凝成的虚影。
柳离轩仍在下潜，他不知道时间已过了多久，也不知此刻身处大泽何处。借着避水珠发出的微光，他只能看到眼前无数细小的颗粒在水中舞动。
一阵轻微的水流声引起柳离轩的注意。他循着声音游过去，不过一会儿，就看到大泽底部覆满了水草一样的植物，正随着水波轻轻摆动。
靠近之后，他看的越发清晰，这些“水草”生着紫色缠绕茎，长着细小圆形叶片，枝条在水中盘根错杂，开出乳白色透明的花朵，与孟忠描述毫无二致。
柳离轩将灵气集于掌锋，割下几条藤蔓卷起，塞入怀中。正当他准备离开之时，那水底的往生草却突然猛烈颤动起来。
往生草的枝条舞动，将柳离轩围住，如多情的少女般缠住他的四肢。他越想挣脱，那枝条便缠绕的越紧。紧接着，他感到小黑又开始活动了，而且竟是前所未有的剧烈。
小黑从他的衣领中游了出来，向着大泽深处游去，好像是它在带领着那些枝条起舞。冥冥之中，柳离轩觉得此处就是小黑所指引的终点，于是索性闭上了眼睛，任由往生草拖动，将他拉进大泽的深处。
渐渐的，他感到无数枝条像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四散开去。他睁开眼睛，借着些许微弱的光，看到大泽底部那一道绵延数千里的沟壑。
沟壑中，一条黑鳞巨蛇盘卧于此。
它庞大的身躯将整个沟壑全部填满，光是一片蛇鳞就足有车盖大小。万物在它面前，渺小的竟如蝼蚁一般。
这条大蛇究竟是何生物？为什么能够栖身于这片执念之海中？又在此处等候着什么？
柳离轩跟随着小黑，身体缓缓下沉，距离那大蛇越来越近，心中却莫名生出一丝熟悉之感。脑海中传来微微的刺痛，仿佛有着什么记忆，呼之欲出。
只见小黑围着他游绕一圈，随后在柳离轩掌中停落片刻，化作一片黑色的细鳞，最终飘向那沟壑中大蛇。柳离轩也伸出手去，追随着鳞片的轨迹，轻轻的，触上大蛇的身躯。
扑通。
扑通。
刹那之间，柳离轩的脉搏与大蛇的心跳同步颤动起来。
上古巨兽从沉睡中苏醒，黄金瞳仁中，射出如太阳般耀眼刺目的光芒。
柳离轩抬起头，在那一人一蛇，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
沾满鲜血的手，握着弯刀剥开白龙的背脊。
黄沙滚滚中，十万众神在云端布下层层网罗。
笑靥如花的少女，蓦然引颈自刎。
少年一个接一个倒下，一柄尖刀没入自己腹腔……
……
欢笑、呓语、呢喃、哀嚎、激昂的陈词、愤怒的咆哮、撕心裂肺的号哭，成千上万种声音在他耳畔回荡。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长达数百年的孤独、飘荡、宿怨都在这须臾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捂住耳朵，十指深深插入发间，那剧烈的痛感席卷每一寸血肉，一种难以言表的压抑之感油然而生，几乎将他胸腔撑裂……紧接着，他便失去了意识。
大蛇轻轻咬住柳离轩的衣服，微微扭动一下身体，水中就被搅起无数漩涡暗流。
水面之上，这片沉静了数千年之久的大泽突然掀起冲天巨浪。汹涌的黑气将周围的天空都遮蔽了，附近的游魂野鬼被那浊气吸引，如行尸走肉般，纷纷投入大泽之中。
鬼都的方向，传来“当、当、当”三声震耳欲聋的钟鸣，余响连绵不绝，充满整个天地。就连一向沉稳的殷老板闻声都变了脸色，掀起车帘，对鸾姝急呼道：“丫头！快上来！那是鬼界遇到重大危难时才会敲响的钟声，咱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可是柳离轩还没上来，我们再等一下！”
鸾姝不肯独自离开，焦急的在岸边踱来踱去，不知道他在水下究竟遇到了什么。倘若因为往生草而失去柳离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自己。
就在这时，大泽的水突然分开，形成两道高大的黑色水瀑，只见柳离轩被一条黑鳞大蛇驮着，从水瀑之间浮现出来。大蛇靠近之后垂下头来，柳离轩的身子便顺着鳞片滑下，最终被一道浪花推上岸边。
鸾姝大喜，连忙将昏迷不醒柳离轩拖进车中，竟没注意到那冥海中的黑气已不能使她再生执念。接着一声马鸣长啸，牛车变作马车，载着众人疾驰而去。
天空中顿时阵阵擂鼓，喊杀震天。鬼都上空飘来一片黑云，云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冥界鬼使。
那大蛇身躯一扭，从水中腾空而起，张开血盆大口，竟将黑云连同上面的鬼使一同吞没，仿佛根本未将那来势汹汹的鬼使军团看在眼里。紧接着发出一声嘶鸣，鬼界上空顿时现出一道裂缝，如同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
大蛇吐着血红的信子，身子盘旋而上，卷起一阵飓风飞入裂缝，就此消失不见。再看那执念之海的水位线，竟缩了数米，由此可想这巨蛇的身躯究竟有多么庞大。
殷老板用烟斗撩开车上的帘子，眯起眼睛，望着大蛇消失的地方喃喃道：“巴蛇黑曜……原来那上古凶兽竟藏身在这里？”
——
幽篁谷中流传着厉鬼的传说，据说每至夜幕降临，竹林中便会传出可怕的声音。
谷中少说也有上千万根竹子，在这不辩天日的密林中，稍有不慎就会迷路。这一带是与怪石林齐名的危险地带，平时人迹罕至，就连当地人都不愿进入。
刘光禄一向惜命的很，可是他现在却身在幽篁谷中。
他本来花了重金，才请动一个当地人当向导，不料这向导却因害怕中途逃了。若按照刘光禄以往的精明，定不会甘心吃下这个亏，可是他现在却无心耽于此等小事。
因为今夜，他必须找到幽篁谷深处的鬼门，那将是柳离轩和鸾姝离开鬼界的唯一出路。
刘光禄虽然惜命，有时候甚至有点贪财，但关键时刻，却是愿意为朋友一掷千金、两肋插刀的可靠之人。
自他从黎老伯那里听闻，自己的行动将决定朋友的生死，便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刻赶了过来。子时之前，他必须将怀中的法器投入鬼门，破解封印。子时一过，若鸾姝二人还没从鬼门中出来，则会永远困在鬼界。
每行至竹子密集之处，刘光禄都不得不费力割断，才能继续往前走。他平时缺乏锻炼，早就累得大汗淋漓。可到了幽篁谷深处，周围的竹子倒是越来越稀疏起来。
竹林中笼着一层淡紫色的薄雾，无数萤火虫从地上飘然升起，怪鸟不时低低嚎叫，加上当地流行的厉鬼的传说，不由让人心生畏惧。眼看天色越来越暗，脚下道路越来越难以分辨，刘光禄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一根可以做火把的干柴。可是山谷中气候潮湿，他接连捡了几根竹竿都点不着火。
正在他发愁之际，一阵夜风吹来，萤火虫被风刮得乱飞乱撞，如迸溅的火星，照亮远处雾霭中的一间草屋。
草屋很简陋，看起来像是被人临时搭起来的。刘光禄大喜过望，想这屋内一定有篝火和干柴。而且幽篁谷人迹罕至，想必一定是莲城弟子为封印鬼门搭建的临时居所，由此也说明，他离此行的目的地也不远了。
流光走进草屋，摸索着点燃篝火。熊熊的火光燃起，让他看清了这室内的陈设——地上铺着六张草席，上面还摆着一些随身的衣物，都叠的整整齐齐的。只是那草席和衣物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黑灰，仿佛有些时日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刘光禄觉得奇怪，如果这些连城弟子已经离开了，那又为何不将行李带走呢？正当刘光禄思索之际，他忽而听到屋外有人发出一声呻|吟。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