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望乡台上（3）
“姑娘，我劝你千万不要再打往生草的主意了！什么人的命能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就算是你的父母、血亲也不能去啊，人早晚要死，切莫强求。你可知道我在此处受罚，便与那往生草脱不了干系，你千万莫要重蹈我的覆辙啊。”
鸾姝却道：“孟伯伯，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还是非去不可。此事关乎于道义和承诺，重于生命，我要救的人虽然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但对我来说却如亲生兄长。他为了我的家国付出了太多东西，却因为我的一个愿望受了很多苦，这份恩情我无论如何都要还上。”
孟老指着望乡台，急道：“刚才若不是我碰巧看到了你，你早就被鬼差捉了去了。你应当知道鬼界有多么凶险，这么去不是送死吗？”
鸾姝依旧摇头：“孟伯伯，您为了保护孟老板保护家族，可以不顾自己的性命，我也一样。您应该懂我的，就算是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唉！魂飞魄散还不是最可怕的，你随我来。”
孟老跺了跺脚，又拉着鸾姝走到石沟附近，指着下面，道：“看到那个东西了吗？”
只见沟底有只四肢贴着地面，不断绕圈爬行的野鬼。它全身青黑臃肿，一扭一扭的蠕动，肚皮底下拖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像是它的肠子。
鸾姝颔首：“那是鬼？”
孟老道：“它原本也是阳世之人，仗着自己修仙，会几分法术，便假扮成鬼魂频繁偷入鬼界。后来因为在鬼界待了太久，受到浊气侵蚀，最终丧失神志，变成了这个样子。它已失去转生的资格，现在连鬼都算不上，只能永远留在这鬼界的阴沟里。鬼差把它捉来放在这里，就是为了以儆效尤。你仔细瞧瞧，你想变成这样吗？”
鸾姝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沉默片刻，还是沉声道：“我还是不能回去。”
无论孟老如何苦口婆心相劝，鸾姝就是不为所动，铁了心一定要去找那往生草。看着她一脸决绝的神色，孟老不由得摇了摇头：“孩子，你当真心意已决，再也不动摇？”
“没错。”
鸾姝的回答坚决而肯定。
老人长叹一声，背过身去：“唉，看不透啊，看不透啊……随我来吧。”
——
“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来的时机刚好。”
油灯的火苗跳动，是这四面环闭的牢房中唯一的光源。阴影中的神秘男子打开铁门，施施然走入地牢。他的面庞仍隐于黑暗之中，火光却令那黑衣上的鹤羽银线闪过一丝寒光。
“大王在和谁说话？”
蜀王不答，只是闭目躺在石床上一言不发。他的拳头攥的很紧，仿佛随时都准备着跟对方以命相搏。
男子却满不在乎的轻笑起来：“哈哈，就算大王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一定是鸾姝公主吧？”
“哼。不过是幻术而已，我早已识破。”
“不，这次不是我的幻术。我发誓。”
那男子信誓旦旦的摇了摇头，随后又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打开。一阵诱人的香气立刻飘散开来，引得那满地的蟑螂老鼠垂涎欲滴，可它们却因恐惧那男子的威严，而躲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食盒中有烧好的高粱酒，油光锃亮的烧鸡，热气腾腾的馒头，还有新鲜翠绿的炒时蔬。
男子弯下腰，把带来的吃食一样样取出，摆在蜀王的石床上，慢吞吞的说道：“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打算跟您分享这个好消息。公主殿下还好好的活着呢，她正在为救少司命而四处奔波。”
“那孩子……”
蜀王立刻从石床上坐起来，心中腾起一阵失而复得的狂喜，但他马上又警觉起来，冷冷道：“你先用幻术假扮柳公子，后来又化出鸾儿逼我做出选择。到了现在，却又和我说她还活着？哼，你可知同样的把戏一而再，再而衰，第三次就不管用了。”
“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爽朗的笑了起来：“前两次骗您的确是我的不对，我向您道歉，不过我现在说句句都是实话。这三年公主一直在蓬莱仙岛上学习医术，未曾离岛。之前的死讯，也是三殿下为了保护她而编造出来的。您的两位儿子可真是厉害，他们将公主的去向藏的死死的，就连莲城都没有相告。若非偶然得知，我怎么也不可能想到她竟会拜在了蓬莱门下。”
蜀王闻言又是惊又是喜。蓬莱医仙，是他当时为孩子们所留的最后一手准备，除了妻子阿音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他的安排。单凭这一条信息，已经足以让他确认鸾姝真的还活着。
“怎样？”
男子见蜀王的表情变幻莫测，便斟满一杯高粱酒递了上来：“大王现在相信了吗？高兴吗？要不要饮一杯酒助兴？”
蜀王厌恶的推开酒盏，继续追问：“就算鸾儿还活着，方才又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怎会凭空传过来？”
男子望着被推回的酒盏，可惜道：“大王真的不来一杯吗？这酒可是不错呢。”
“快说！”
“哈哈，好好好。大王莫急。”
男子扬起酒杯，自己一饮而尽：“前一阵公主离开蓬莱，四处打听一种名叫往生草的药材，后来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得知此草生于鬼界的执念之海中，于是她便打算亲自去鬼界采药。”
“鬼界？！”
“不错。大王应该听说过望乡台吧，就是那个能让亡魂回望在世亲人的地方。我猜方才公主能看到您与您说话，想必应该已经到了鬼界，借助了望乡台的力量。”
蜀王大怒，突然扑上去抓住那男子的衣领，厉喝道：“你还敢骗我，若鸾儿没死，怎么会在鬼界？怎么会去望乡台？”
男子笑着推开蜀王：“诶，大王怎么总是这么心急呢？先听我说完啊。公主的确还活着，她是从鬼门进入鬼界的。而且她还有柳离轩相助，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胡闹！真是胡闹！咳咳，咳咳咳……”
蜀王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气倒不上来，不得不坐回床板上，喘息了良久，才用干瘦的手掌拍着床面，恨恨道：“他们两个孩子跑去鬼界，咳咳咳……哪里还有命出来？”
“咦？”
男子笑道：“可上次我假扮成柳离轩的时候，您不是说已将蜀国那份手稿残卷给他了吗？那残卷记载的法术威力无穷，您还担心什么？……哎呀！难道您之前是骗我的吗？”
蜀王一怔，咬牙切齿道：“原来你还在套我的话！”
“所以那份残卷究竟在哪？”
“我们蜀国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是吗？那要不然，我去找公主殿下问一问好了。”
“你敢！”
“那么倘若再让您选一次，公主的性命和残卷的下落，您要做何抉择？”
男子的嘴角勾起一丝阴森可怖邪笑：“您还会像上次一样，就算牺牲女儿的性命，眼睁睁的看着公主被掐死在自己面前，也都不肯说出来吗？”
蜀王沉默了。
当年，他并未在那场屠杀中丧生，而是被人秘密的转移到了这间地牢中。眼前的男子，曾以幻术化为柳离轩，先是假惺惺说是来救自己的，诱使他说出琴谱残卷的下落。后来此计不成，便以鸾姝的性命为要挟。
然而那份琴谱残卷是蜀国王族世代守护的秘密，决不能落入歹人之手。他一口咬定已将残卷交给了柳离轩，直至鸾姝被掐死在自己面前都未曾改口。
他曾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女儿，愧疚不已，时常以泪洗面。如今得知鸾姝仍在人世，更是难以做出抉择。令他痛苦的，不是活在自责中，也不是做出一次选择，而是希望的火苗一旦重燃，就再也无法熄灭了。他真的不能确定，自己下次是否仍会坚定选择牺牲鸾姝。
男子轻轻笑了起来，拍了拍蜀王的肩膀：“您尽管先放心几天，公主如今在鬼界之中，我也没法对她做什么。只不过，她已知道了父亲还活在人世受苦，还会坐得住吗？想必你们父女重逢的一刻也不远了，您就好好期待吧。”
他大笑着扬长而去，只留下蜀王愤怒的握紧双拳。
——
“孩子，我再最后问你一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孟伯伯，您就放心吧，我一定会活着离开鬼界的。除了那位恩人，我还要救我爹呢，我现在可还肩负着两个人的性命。”
“方才你从望乡台看到的是你爹？”
“嗯。我本来以为爹爹早就不在了，没想到他竟还活在人世，可是他……很不好……”
“唉，都是命苦之人。好在你还有机会。”
说话间，孟老伯已带鸾姝来到一处法阵附近。那法阵被几根木桩和烂布条围了起来，地上画满歪歪斜斜的符咒。孟老伯往里扔了一枚铜钱，地上便突然蹦出一双手将那铜钱接住，随后空中又浮现出一道黑色的漩涡。
“鬼界各个地点之间，都是靠这样的传送法阵相连，老伯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那断魂崖上恶鬼盘踞，只可进不可退，你自求多福吧。但倘若……倘若你能安全回去，就告诉忠儿我已经死了，让他好好过日子别再找了，我也想赶紧投胎转世。保重吧。”
孟老随即转身离去，仿佛是不忍心看到一个少年人步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鸾姝对老人的背影深鞠一躬，朗声道：“多谢孟伯伯相助，晚辈一定帮您把话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