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往事成空（1）
拂晓，空中微雪。
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呜咽。
远处的白皑皑的昆仑群山上，被朝阳覆了一层薄薄的烟紫色。
檐廊上挂着长长一排木风铃，和着风声低吟浅唱。璋华背负长剑在檐廊上疾行，循声追过檐廊的转角，忽见白雪茫茫的大地上，一名身着丁香色月白剑服的少女正舞着双剑。少女旁边还蹲着一个小小的稚嫩男孩，绷着小脸咬着手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舞动的双剑。
“阿音！都要出发了，你怎么还和小达在这玩……”
“好了好了，这就来。”
璋华的声音忽然顿住，却见阿音回眸嫣然一笑，带起一阵雪花宛如薄纱覆身。少女纵身一跃，跳到廊檐上，又回首冲那男孩叫道：“小达，今天教你的剑法好好练习，等师姐完成任务，回来检查。”
“哎？师姐别走！我还没记住啊！”男孩从雪地中爬起，翻过檐廊朝二人奔了过来。
“哎呀，我再不走，璋华师兄都要发火了。你看嘛，你看！”
“你们两个！闹什么闹！”
嬉笑打闹声在雪地中回荡，鸾姝远远地望着他们，感到胸口闷闷的，原来那幅被薄纱覆盖的画，就是眼前这一瞬啊。
忽然之间，一声粗粝难听的怪叫划破天际。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似乎要将她吞噬，可是冥冥之中，又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和那黑暗抗衡，使它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靠近鸾姝一步。
“卑劣的丫头！”无支祁狂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你以为这样就能救璋华吗？你以为他还能支撑多久？”
月虚净梦之术，乃是蓬莱医术最高秘法之一。
施术者需要进入被施术者的灵识之内，破除其心结。但倘若施术者心智不够坚定，便有被反噬的风险，更有甚者则会危及生命。
即使鸾姝在岛上修行三年，也只不过用过一次而已。此刻，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暂且一试。”
“呵呵好啊，不过是拖延死期而已。那你就好好看着吧，看璋华的神志如何一步一步崩溃，看你自己如何慢慢魂飞魄散！”
无支祁的声音渐渐消散，紧接着，眼前景色又变了。
——
梅花傲雪，明月当空。
阿音一跃跳上石桌，将酒坛高高举起：“来，咱们干了这坛酒，庆祝这次死里逃生！也庆祝小达晋升为高阶弟子！”
“哈哈，好、好！师姐，那、嗝！那我先……先干为敬！”
赵达已是少年人的模样，傻呵呵咧嘴笑着，举起酒碗与师姐对碰一下，仰头咕咚咕咚的直灌下去。他本来只是带着七八分醉意，这碗喝完却已是醉了十分，脑袋扑通一声磕在石桌上，倒头昏睡过去。
“哈哈哈哈哈，小达，看来你这酒量还得再锻炼锻炼啊。瞧好师姐，瞧我将这整坛酒都给你干了！”
阿音纵声笑着，扬起酒坛正要猛灌下去，不料却被璋华一手夺下：“喝什么喝？都喝多少坛了还喝。快下来，你醉了！”
“我没醉！”
阿音白润的脸颊下已透出微微的红晕，可是那双乌黑的眸子却越来越亮。她伸出手反将璋华一把揽了过来，指着自己笑问道：“别这么扫兴嘛师兄，你看看我的样子像醉了吗？嗯？乖~~快把酒坛还来。”
“还说你不醉？别孩子气了，下来！我是为了你好，我……”
璋华的语声骤然顿住了。
那醉人的酒香夹带着丝丝清甜的气味，是那么近，那么暖。还有阿音的眼睛是那么的亮，亮的好像那满天的繁星，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看，反倒瞧的璋华自己心中泛起了醉意。
“阿音，我……我……”
璋华喉头微颤，埋藏在心底的话几欲出口。不料阿音却趁机将他手中的酒坛夺了回来。
“哎？！你这丫头！”
“哈哈哈！被我夺回来了吧！反应这么慢，师兄才醉了。哈哈哈哈！”
“什么？师兄醉了？哈哈哈哈哈！”
赵达“噌”的抬起头，也跟着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又呜呜嘤嘤的扑过来，抱住两人：“师兄，师姐，当年若不是你把我捡回来，我早就饿死在外面了。赵达能有今天，全靠师兄师姐照顾，你们、你们若是我的亲哥哥姐姐就好了。”
阿音拍手：“哎呀！这主意好呀，那咱们三人就义结金兰，同生共死怎么样？”
“……不好。”
“好啊，好！好！太好了师姐！”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
——
花灯河岸，尸骸遍地，火光冲天。
鬼首巨大的头颅被人削成了两半，嘴边还挂着半截尸骸。赵达正奋力从尸堆中刨出一个哭泣的孩子来，阿音则半跪在一旁，为一名被鬼首咬伤的妇人包扎止血，全然不顾自己的小腿上，也在汩汩的冒着鲜血。
“阿音！”
璋华急奔过来，将阿音搀扶到一块干净的石阶上坐下。随他一同赶来的另几名弟子则接手继续为那妇人包扎：“阿音师姐，我们来吧，你快疗伤。”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璋华皱着眉头一面数落，一面从怀中取出伤药。他撕开阿音的裤脚，正要她敷药，却被阿音制止住了：“别，别，师兄，还是我自己来吧。你快去帮帮其他人。”
璋华忽然脸色一沉，道：“你在避嫌是不是。”
“啊？”
“我知道，你下个月就要嫁给他了。”
璋华攥紧了拳头，咬牙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最近任务也故意躲开我，你当我璋华是什么人了？你以为我会阻止你吗？我虽不喜欢蜀国那小子，却也没那么不堪！”
阿音的脸色也骤然沉了下来，喝道：“小达！你过来！”
赵达被师姐的一声爆喝吓了一跳，将刨出来的女孩交给同门，便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怯生生的站在一旁。
“我不是说过，我要亲自告诉师兄那件事吗？”
赵达垂着头讪讪的扣着手，小声道：“对不起啊师姐……我那天不小心说漏嘴了，没注意到师兄在后面，就、就……”他又连忙拉住璋华：“师兄，师姐真的没有故意瞒你，她只是想挑个时间郑重告诉你。”
不料璋华一把推开赵达，额上青筋显露，直着脖子大吼道：“和你就能随时说，和我就要郑重说，还不是把我当成了外人？这么大的事，其他人一个个的都知道了，就我最后知道，而且还是你不小心说漏嘴被我听到的！我在你们的心里，难道就这么小心眼吗？！”
他虽然从头至尾全是冲着赵达大吼，可是却更像是在对阿音发脾气，将满腔满腹的怨气愤怒全都撒了出来。直到看到赵达怯怯乔乔的低着头，定在原地不敢动弹，才骤然停下：“行了！我不管了！今后也管不了了！”
“哎，师兄……”
阿音张口欲言，却见璋华将手中的伤药一把塞给赵达，愤愤然离去。
——
画面再转。
璋华一人躲在屋子中，桌案上摆满一碟一碟的颜料，画架上还挂着一张空白的画卷。
门外有人敲门，是赵达的声音：“师兄，师姐带小外甥回来了，你不去见见吗？都好几年了，师姐都不计较，你也该消……”
“不去！”
“……唉。行，不去就不去。就是和你说一声，她和小外甥住在师娘那里，我走了。”
又是一年大雪。
璋华依旧独自一人关在房间内，案几旁的青瓷画缸中，已多了几卷画轴歪斜的躺着。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这次赵达的声音明显十分兴奋：“师兄，师兄！这次师姐带女儿来了！大家都说小鸾儿长得像师姐小时候，粉嘟嘟的太可爱了，你也去瞧瞧吧！”
“不去！”
门外的声音停了好大一会儿，才又传过来：“好好好，不管你了！我可去陪小鸾儿玩了！我走了。”
“等一下小达！……赵达？你回来！你还没说她们住哪？”
赵达并没有回答，门外只有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璋华忍不住推门追了出去，却望见阿音拥着雪白的狐裘在檐廊下抬起头来，冲璋华嫣然一笑，摆了摆手。旁边小鸾姝正在雪地里堆雪人，面团捏成似的小脸冻得红扑扑的，也随着娘亲的目光扬起头，露出个傻呵呵的笑容。
“哼，死鸭子嘴硬。哪次不是偷偷跑去师娘那里瞧师姐他们。”
赵达的声音轻飘飘的从身后传出，嘴角却不禁扬了起来。
下一瞬。
璋华揪着一名莲城弟子的衣领，正大声咆哮着：“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不可能！赵达不是还带去六个人吗？凭他们的身手加上阿音怎么可能全军覆没？你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
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周围妖兽尸骸遍地，剑尖上还凝着血珠。
同门师兄怕他发狂，连忙将他和那名前来报信的弟子拉开：“璋华，你冷静一些！下手的是无弦阁，恐怕修为不低，还有那个戚枫和四子元宏里应外合，所以才……”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赵达出发的时候就该第一时间通知我！有我在的话他们怎么会死？！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怕！！”
“你那不是在执行任务……”
“放你妈的狗屁任务！！！”
璋华从未如此失态过破口大骂，一把甩开同门御剑而起，向蜀国的方向疾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