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信任

    『哥哥……没事的……』

    『……』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继续相信哥 哥……每天都和你聊聊天……如果你厌倦了人家，人家也一定会重新让你喜欢上人家，如果你太过理解了人家，人家也会让你再一次觉得人家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单纯，不管他人怎么说……怎么看……我所理解的哥哥……从始至终都是个温柔的人……这个事实无论怎样都不会改变。』

    『……是个温柔的人又怎样……这……』

    『正因为哥哥是个温柔的人……才会被人伤害……想要保护自己懦弱的一面……哥哥自己可能没有发觉到，也可能早已经有自觉了……哥哥你在希望他人理解自己的同时……也害怕他人太过深入理解自己……在这个暧昧又模糊的缝隙间，唯一能够让人家得到确信的证据，正是哥哥你所凝视人家的眼神……只能用寂寞和孤独来形容吧……』

    『……』

    『在看到哥哥你那样的视线后……该怎么说……人家就不禁的想要去理解你……关心你……想让你知道……在这个那么大的世界里……你并不是一个人。』

    那一天，精灵少女首次让那个人从容的冷笑从脸上消失了。

    相对的，取代他那张表情的，却是像是快哭出来，又非常欣慰的表情。

    因为他知道的、因为她知道的——自己不过是在逞强的事情，那个人不过是想要用那般的形象来让自己感到些许的安全感的事情。

    他所渴望的理解，他所苛求的体谅，他所推辞的请求——其实只是想要避免自己被再一次伤得更重罢了。

    然而，人们究竟对他说了什么？要求他解除那形象的障壁，那不等于是在说请你躺在地上让我们践踏吗？无理也要有个限度。

    唯有精灵少女，没有那么做。

    她知道的，他是个需要被理解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不希望被外人所看透内心的人——唯有真正被他所相信的人，才能看见他真正的容姿，其实只是一个喜欢用大灰狼面具来装饰自己的孩子。

    『所以……没事的唷……哥哥……不管什么事情都好……如果你不想要人家知道的话……隐藏起来也没关系哦……』

    『……为什……』

    『因为人家相信哥哥……哥哥也能相信人家，就算内衣和内裤不能晒在一起，刘海不能剪短，哥哥和人家的距离也不会因此疏远，只要一点一点的……直到人家和哥哥不再在乎形象 的问题为止……在那之前人家都不会强逼哥哥说出那些讨人厌的事情，哥哥只要 好好考虑，或是干脆不说也没关系……人家会等到哥哥能够对人家完全放下戒心……完全相信人家真的想要理解你……信任你……保护你……到那时候……人家会好好的听你是怎么说的……好吗？』

    『……琳奈……』在说完那些话之后，精 灵少女只记得自己被他紧紧的抱在怀里，耳旁还能听到少许的哭泣声——期间，少女也只是默默的体谅了他的隐私，什么都没有追问，不让他更加感到不安 而包容了那个人所向自己透露的『懦弱』。

    因为她知道的，她明白的——唯有自己被他视为接受那份懦弱的人，其余的人别说指手画脚，就连普通的安慰都没法为他做到，自己若无法为他提供那么一小片刻的宽容，那相等于撕裂了他对少女的信任。

    他，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这样，只能静静的将刺当做剑一样插在自己身上，谁也不会靠近他，谁也无法缩短与他之间的距离，谁都……没法理解他的苦衷和委屈，在长年累月的堆积下，早已经把他那份健全的善心埋没了。

    所以——就算是现在也一样。

    化身为黑影的精灵少女——如今除了他以外的人，已经谁也不想要再信任了。

    自己所得到的答案，自己所坚信的答案，自己所寻找的答案——那根本不是凭着一己之力就能够证明的结论。

    人族腐烂的性格、堕落的心态、贪婪的心智、盲目的思想——那才现实所告诉少女的答案，那正是迫害那个人的原因所在。

    亲手撕裂少女对人族那份信任的犯人，不是谁正是人族自己。

    “那是因为当时我认为人族只要有那个心，就能悔改，但我错了， 你们则让我失望了，人族就是一种被欲望和金钱观囚禁的生命体，不管再怎么赋予主观的教诲，你们终究都不会理解理念的必要性，这事情让我失去了重要的人、失去了无可取代的人，你们如果还懂得什么是慈悲的话，就老老实实接受我所赐 予的死就行了。”

    “……”

    不知道黑影究竟遭遇什么事情的杰克，自然不想搞坏气氛而闭上了嘴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说出那番话的她，那眼神，实在不是一个只会滥用武力去杀人的杀人狂会有的神情——反而更像是在用理性去怜悯无可救药的生命一样。

    “……琳奈小姐……下面那边……”

    “……”

    此时，就在温蒂温馨的提示下，黑影才注意到了位于下方一百米远的沙漠，有一群人正巧遭遇了傀儡的袭击而陷入了苦战中，从穿着和样貌来看应该是和杰克一样的流浪者，其中人数虽然占上风，但能够与傀儡战斗的人员并没有超过两位数——可以说全灭不过是转眼间的事情。

    “……不都几乎是人族吗……放着不管也无妨吧。”

    “呃？不……不去救他们吗？”

    “我一向来都不废话或食言，温蒂你想要那么做的话，就去啊，我不阻止你。”

    “我……”

    而且，黑影看样子也没有想要出手搭救那群人的打算——杰克知道的， 那群人是曾经自己在流浪的路途上遇见过的好人，也是那座村庄的居民，在自己挨饿的时候，在自己饥渴的时候，缺乏物资的他们却把自己剩余的资源分给了自己一些。

    “等等，那些人……我曾经遇见过一次……绝不是什么不好的家伙……或许你觉得我的话没法相信……但拜托了……救救他们吧……”

    “……为什么？这对我有什么益处吗？”

    “这不是有没有益处的问题……你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吗？！就因为没法信任——”

    “——啊，没错，我不信任你们，所以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去死。”

    感觉黑影完全没有任何动摇的杰克，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口，实在没法挺身而出再一次那样去战斗多一次——能够理解他为何要求助于自己的黑影，在杰克的身上看见了自己过去的影子。

    『不……不好了……得……得去帮他们才行……小碧……』

    『等等，丫头， 别冲动。』

    那是少女第一次来到这片沙漠时遭遇的事件，在那时候——那个人也同样阻止了自己的冲动。

    『……明明是第一次遇见的人……为什么你要那么同情他们……』

    『这是因为……』

    『你怎知道他们是不是贩卖奴隶的恶人呢？你的眼睛能够在这里理解的信息只有他们的现况，除此以外的信息，身份，来历，性格，你的眼眸全都无法告诉你这些事情——然而为何你要对他们产生同情心？为何你要为了盲目而行动？为何你要为了未知的目标而前进？』

    『……我……只是……』

    『……听好……丫头……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好，思考都是最优先的选择，眼前所见的一切并不代表一切，肉眼所能获取的讯息量是无限的，但人的大脑和思考的处理能力却是有限的，不经过三思而后行的结果只会带来无法挽回的过失——就像是你想要拯救这些人，但却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或价值，名为善行的付出，究竟是牺牲还是人性的证明？你的行动能够建立于不需要主观或客观的支撑下，保持着你内心所坚持的目的抵达希望的终点站吗？』

    『……』

    他说的话，少女自然明白那份重要性。

    可是，这不是书中的世界，现实是有时间的，思考事情不能像是在阅读的书籍里一样，反复回顾多久都无所谓，在有限的时间下要进行正确的选择与具有合理性的判断，那绝不是每个人都能具备的本领。

    不如说，笨拙又优柔寡断的她在理解那种复杂的事情前，那些人早就变成傀儡的食物了。

    『来……来不及了……哥哥……求你了……帮帮他们好不好……人家……实在没法再思考下去了……再这样下去……』

    『……冷静点……正因为时间是有限的，正因为我们需要迅速的判断，但不管情况再怎么糟糕，我们所追求的结果都得优先那三者——』

    『——那种事情还用想吗！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都要救他们！是好人当然再好不过，是坏人的话我就要好好的教训他！让他今 后变成好人后再帮助其他人！』

    『那要是他没法变成好人，却攻击你呢？』

    『到那时候就那时候再说！做出选择的是我！我来承担那份责任！』

    『责任可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就能背负，有的事情……可是要背负一生都不能忘记，一时的盲目只会造成永远的后悔，你有那个觉悟能够背负它吗？』

    不管少女说的话再怎么任性，那个人所说的话都能让她哑口无言地陷入困境，萌生 于内心里的犹豫又再次发芽了。

    『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做到……但是……现在……现在……我……』

    『后悔是折磨善行者的肿瘤，促使这个肿瘤成长的人不是谁就是你自己，人若不想要患上疾病，就得避免去做有关于会患上疾病的事情，你的同情心正是产生这个病症的起因，若习惯了这样的思考进行选择……久而久之……你肯定会被内心里的委屈压垮的。』

    『即便如此……我……我……人家……』

    那个人的话语含蓄着足以熄灭冲动的力量——而且听起来仿佛很哀伤的一样，无法让人无视它的存在。

    那个人的眼眸含蓄着洞悉这个世间里一切知性的力量——可是看上去却一点都不精悍，反而显得非常的寂寞又暗沉，就像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一样。

    而自己这个笨蛋的手里，究竟含蓄着什么？究竟能为这个世界献上什么奉献？

    『即便如此，我……我还是想要……帮助他们……名为善行的概念……肯定……肯定不是牺牲，而是人性的证明才对，我想要向所有人证明这点， 用行动来影响心术不正的人，这才是我所期望的结果。』

    『……是吗……』

    这时，背负着委屈和痛苦的他，却只用温柔的表情摸着自己的头顶。

    『……嗯……那就行了。』

    『呃……哥哥……』

    少女还记得——那道黑影背对着自己向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的姿态，由于夕阳实在太过耀眼了，耀眼到让少女错认为光芒是从他的身上四射出来。

    那正是这个世间里所有的善德的具现化、善行者的楷模、撕裂所有黑暗的光，温柔的魔法使所留下在少女回忆里的印象。

    但是，这样的他，最后走向了什么末路？

    向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接受少女那番天真的要求，最终甚至连性命都赔上了。

    什么人性的证明，名为善行的概念再怎么被主观所美化，终究还是牺牲的代言者。

    能够保全自己利益的人，却要为了他人而冒险，这样的行为打从一 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可言，更没有任何合理性好说。

    但是他却说：『没有合理性……意义……价值也罢——因为我相信你，而你也愿意相信我的话，那就不需要其他的选择了，能够证明我的所作所为究竟有没有道理可言的人，只要有你和你的信任就够了……』

    对那个人而言，『信任』这两个简单的字眼的重要性，早已经远远的超越了他所说的 『道理』。

    不是因为他想要拯救那些人，不是因为那些人向他求助，而是少女的请求让他救下了那些人，他认为只要是这样的话，那就不需要其他的理由了。

    为了请求而行动，为了回应那份信任而拔出刀，为了让她的想法能够得到应有的结果，那个人轻易的抛弃了三思而行的行动理念，深深的在少女的心里留下比任何人还要强烈的『憧憬』之意。

    总有一天，她也想要成为那样的人。

    在他消失之前，她是那么相信着的。

    但现在她已经不再那么相信下去了。

    无法适应世界的弱者会被淘汰，强者则能生存继续挑战下去。

    只要不为了弱者而战，陷入最糟糕的情况，不管怎样她都有独自生存下去的自信。

    然而，这却意味着她必须抛弃所有自己曾经憧憬的感情，与对他人的同情心。

    这么做，真的好吗？她的良心受到了自己无数次的责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