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古玉传情1
楚辞看着老和尚,他的眉毛、胡子全白了,脸色却如童子般红艳,尤其是他一双眼睛,闪烁出睿智之光。楚辞正想破解殿外那幅对联的含义,便欣然允诺,返身在老和尚面前一个蒲团上坐下。老和尚拿起面前一个小瓷钵,往一个杯子里倒水,然后双手捧起茶杯。
楚辞接过茶,心里甚为诧异,茶杯滚烫。
“敢问法师,尊姓大名?”
“老衲法号戒品。”
楚辞听文化界人士说过,古城有个叫戒品的方丈佛学精深,一双慧眼能洞察世间万事。他望着戒品,肃然起敬:“大师,殿外廊柱上那幅对联,我一直不明所以,还请破解。”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施主,天下之事远无止境。纵观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到于今,若无天时、地利、人和的根基与因缘,欲逆流而动,难有作为。世间之事,看似了了,其实未了、难了,既然无力回天,何妨顺其自然,以不了了之呢?”戒品淡然一笑:“世外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从古自今,世间没有一成不变之法。审时度势之人,更无定法可依,而是司法自然,以顺应自然之法为其准则,安身立命也好,兴邦治国也罢,莫不顺其自然!这也就是道家所说的无为而治。”
楚辞略感意外:“大师,为何身在佛门,却言道家之语?”
“施主有所不知。这佛中有道,道中有佛……”
楚辞听后久久不语,戒品大师的话不无道理。
戒品望着楚辞:“施主,身上可有一块玉?”
楚辞甚为惊讶,他身上佩着玉,老和尚怎么会知道?他取出套在颈项上的玉佩,递给戒品。
戒品观察着玉,片刻两眼放出光来:“这是一块难得一见的佛玉,持有者能逢凶化吉、驱魔辟邪。它在人间流传千年,已被污垢掩住光泽……”他双手不住摩挲着玉佩,嘴里还念念有词。蓦然,他手中的玉放出光来,尤其是那团红,红得犹如一团燃烧的火。他双手捧着玉,交还给楚辞。
“施主,这块玉切莫等闲视之!”
楚辞将玉佩收好。睹物思人、思情,想起这块玉的来历,更想知道石英与林子后来如何,秦老发生了什么变故?然而,他却回不到从前的意境中去,见不到秦老与林子。他望着正襟危坐的戒品,大师佛法高深,知古通今,一定知道曾经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几次试着问戒品,戒品却所答非所问,反而一再催他品尝那杯茶。
楚辞无奈,只好端起他放在蒲团前那杯未动过的茶。他揭开盖子,一股异香扑鼻而来。茶水酽酽的,他喝了一口,如同琼浆玉液一般沁人肺腑。杯里渐渐升腾起袅袅云烟,继而越来越浓,向四处散开。楚辞突然陷入似睡非睡之间,在戒品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中,虚无飘渺的钟声里,杯里的茶水渐渐泛起莲漪,日记本内没有结束的故事一一在水中浮现……
初春的风,吹拂着,和煦的阳光给一望无际的田野带来蓬勃的生气。
林子站在梅林的尽头,殷切地望着通向这里的小路。一个个从她身边经过的路人,都让她心里泛出一丝焦虑、失望。太阳升高了,远远地出现一个黑点,也许是心灵感应,她知道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奔跑着迎了上去。
“林子!”石英看见林子,喜出望外。他的右手用一方围巾吊在胸前,笨拙地用左手伸进内衣口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他取出一支铜手圈:“姐姐说,是母亲给她的,她听我说起你……”石英一下语噻了,顿了顿,他终于鼓起勇气:“想送给你,不知你……”
林子接过铜手圈,戴在手上试试,心里的喜悦完全流露在眼里。不过,多了几分羞涩,她兴奋地说:“我要!”林子说罢,拉起石英的手,跑进梅林。石英感到林子的手好温暖,顿时一股暧流涌上心来。他和林子跑着跑着,突然开口大叫,林子一愣,随即也放声大喊,两人的喊声此起彼伏,久久在梅林中回荡。
走进古城,林子仍不松手,昂首挺胸地挽着石英的手臂,任凭人们好奇地看来望去。
街上的小伙子看着石英,眼里都充满了敌意。
石英开始还有一些难为情,受林子的影响,他也扬起了头。
到了家门口,林子松开了手,拉着石英进了院门。
秦老坐在桃树下,看见石英高兴中透出亲切、慈爱。石英真切地感受到家的温暖,从未体会过的父爱。他同时也觉得奇怪,自己和秦老父女仅仅是萍水相逢,却都有一种浓浓的亲情。也许,这就是人间真情,是天意!
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在那株老桃树下,老人早已备下一桌丰盛的酒菜。
“快坐下,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秦老解开缠手的崩带、纸夹板,审视着石英的伤处。手腕骨节明显地消了下去,原来乌黑的表皮,开始红润。秦老满意地笑了:“血脉通了,骨节也长好了。还疼吗?”
“不,就是有些痒……”
“快了……”秦老清冼完伤口,敷上新药,边缠崩带边说:“再有个十天半月,就不用再吊手了。”
“真谢谢您!”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哎,今天天气好,我们就在院子里畅饮?”秦老询问石英。
“秦老,您这是……”
“上次不成敬意,今天我聊备薄酒……想与你痛饮几杯!”
“我爹从昨天就盼望着你……”
“不止是我吧?……”秦老诡秘地冲女儿一笑:“来嚐嚐林子做的风鸡。她呀,从前天就开始忙碌了。”秦老撕下一支鸡腿,放在石英碗中。
石英拿起鸡腿,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咬在嘴里,鸡肉清香而又细嫩,可口极了:“非常好吃。哎,你是怎么做的?”
林子笑了:“很简单,把鸡破了腹,在腹腔里抹上盐、花椒、香料,挂在室外让风吹,要吃的时候拔去毛,洗尽一蒸,就成了。”
“说得容易,就这道菜,她可没少操心!”
“爹,看您说的!”
林子佯装嗔怒,转身对石英莞尔一笑,给两人斟满酒。
“来,干!”秦老将酒杯端起,贸然一阵咳嗽,他急忙掏出一块手绢捂住嘴,在他拭嘴的时候,石头英看见他嘴上留有血迹。他惊讶地看着老人,这才注意到秦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腮边还擦破了皮:“秦老,你脸上?”
秦老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没、没什么……”
石英扭头看着林子。
林子眼红了,泛出泪光:“就在昨天,来了一帮人要爹交出他藏起的东西,爹不交,他们就对爹拳打脚踢……”
石英愤怒了:“还有没有王法?”
老人哼了一声,一口把杯里的洒干了。
石英问林子:“哪儿来的人?”
“爹从前学院的……我到吴伯伯那儿取东西,不知怎么会走漏风声,吴伯伯也被抓了,他们就追到家来!”
石英愤愤不平:“他们要什么?”
秦老淡淡地说:“就是你送回来的那三样文物。”
石英吃惊了:“你给了他们?”
“他们搜出来了……家里只有这么大,来得又突然!他终于如愿以偿了……”
“秦老,你说谁?”
秦老愤愤说道:“侯玉良!”
“谁是侯玉良?”
林子轻声说:“学院的院长。”
秦老叹了口气:“偌大一个古城,只有秦、侯两家是士族出身。我秦家世代诗礼传家,悬壶济世;侯家出将入相,代代官宦相传。这个侯玉良,一直在觊觎我手里的这三件文物。十余年前,他就叫我忍痛割爱给他,我没有答应,他恼羞成怒,从此记恨于我。风起云涌的文革一开始,他就借破四旧之机抄了我的家,幸亏我早有准备,将文物转移到我一好友那里,他未能得逞。此人心肠歹毒,将我除名后赶回渔子溪,隔三差五还叫人来羞辱我……哎,天要灭秦,是大势所趋,这次他终于得手了!幸好在他们来之前,我叫林子借了部像机拍了照,我的书,就差这三件文物的配图……”
石英察觉到老人心里有着深深的痛,就有意把话引开:“那你的手稿呢?”
秦老笑了:“还在,他们不是冲手稿来的,搜出文物就走了。”
石英无奈之中感到庆幸:“秦老,什么时候给我看?”
“我在抓紧修改,等修改完,一定请你过目。”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许酒意……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月亮渐渐升上树梢,在小院中撒下若隐若现的银光。乘着酒兴,秦老吩咐林子:“林子,去把我的琴拿来!”
林子从里屋捧出古琴,秦老接过琴,将琴放在膝上。他左手抚琴,右手拨弦,一串巴音从他指缝下流出,似高山流水,又如松林涛声……秦老如此精通音律,使石英颇感意外。俄尔,老人指尖一转,一首古曲发出锵铿之声。石英细细品味,辩出是岳飞的《满江红》。秦老微闭双眼,弹得如醉如痴,双手虎虎生风,十指上下拨点;旋律忽而行云流水,瞬间又如金戈铁马……石英正在惊叹不己,乐曲中响起老人沙哑、苍劲的歌声: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
空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