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如烟2
听着姑娘欣喜的叫声,石英才明白,眼前的人就是那天在车站丢失箱子的姑娘。
“爹,您快来看呀!”姑娘边扶着石英背上的箱子,边向里喊。
门帘一动,出来一位老人。石英很是意外,竟然是在街市上受尽凌辱的那个老人。
老人看见箱子,露出欣慰的笑容。
“快,快请进屋!”老人拉着石英的手,进了小屋。
房间里的陈设虽然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靠墙的橱柜里摆满各种各样的药物,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药剂和酒精的气味。
姑娘帮石英解下箱子,招呼他在病人就诊的椅子上坐下。
老人托起石英的手:“我在街上就注意了,让我看看……”老人解开绷带,望着石英的手腕,伤处因血脉不通,表皮已经坏死,肉也变成紫乌色。老人的眉目皱在一起:“有多久了,谁给看的?”
“快一个礼拜了,在g城医院。”
“这哪是在医生,是在医死!你的尺骨尧骨断裂,接是接上了,但是错了位!要想不残废,只有断了重接!”
“断了重接…”石英望着手腕处两个向上隆起的骨节,和正常的左手腕有明显的不同,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了,他试着伸开五个手指,一阵钻心的痛袭上心来。
“你怕不怕?”老人直视他的眼睛。
“不!”
“好,把大衣脱了。林子,扶住他!”
老人用酒精清冼着石英的手腕,林子扶着石英的两只手臂。她的手边按摩边慢慢往上移动,看了老人一个眼神的暗示,林子猛然掐住石英的两个夹窝,石英顿时感到全身如电击一般,周身麻木了。与此同时,听得”啪”的一声响,老人将错了位的骨节掰断了,并立即准确的复位,再用敷上药的纱布包住手腕,上好纸夹板固定重新接好的伤口。末了,老人吩咐林子缠上绷带。
林子两手灵巧地缠着绷带,手指触摸处,石英的手腕顿时有了感觉,就好似有支无形的梳子,在梳理他那已经麻木的神经。他打量着近在咫尺的林子。林子美极了,美得石英无法准确地去形容她美在哪儿。那天在车站只见到她的一双眼睛,就这双眼睛,石英己终生难忘。
林子发觉石英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羞涩一笑,收拾好换下的夹板,离开了。
“贵姓?”老人坐在小桌旁,习惯地拿出处方,抬头问石英。
“姓石,叫石英,石头的石,英雄的英。”
“好,石中之英,出类拔粹!”老人忽然意识到什么,推开面前的处方,指着桌上的旧皮箱问石英:”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我到古城来看姐姐,昨天打开箱子,看见有一封给您的信,上面有地址。我姐姐说您是这方圆百里的名医,叫我把箱子给您送来,顺便也看看手。”
老人打开箱子,里面有一个长条形的檀木匣子,还有两个较大的木箱,他直视着楚辞的眼睛:“你打开看了?”
石英如实地回答:“看了!”
老人观察着石英:“看你的样子,是个学生……学什么的?”
石英坦然回答:“历史,已经大四了。”
“学历史的?看了箱子里的东西,你还送来?!”老人疑惑地问他。
“丢了这三样东西,您肯定着急。”
“岂止是着急,忧心如焚哪!”老人合上箱盖:”你知不知道它们的价值?”
“不知道。”
老人不信地看着石英。
石英补充道:“它们都是珍宝,我无法用金钱来衡量。”
“说得对!世风日下的今天,难得你还有古道侠肠!你不但送回了箱子,街市上还替一位受尽凌辱的老者拾履穿鞋,难能可贵!”老人不由分说,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把拉石英进了里屋,并对跟进来的林子说:“林子,备上酒菜,以表谢意!”
石英意欲推辞,看见林子眼中泛出希望他留下来的意思,便不再开口。老人请石英坐下,亲自为他沏上茶:“我想你己知道了,我姓秦,名渔樵……”秦老捋捋颏下的银须,朗朗笑道:“山野中一打渔砍柴的樵夫是也!”他指着端着酒菜进来的林子说:“她是我女儿,叫秦林。寓意林中一支风铃,响声清澈悦耳……”秦老戏谑地望着女儿:“虽说不至于绕梁三日不绝,也会过耳难忘!”
“爹!”林子娇嗔地制止,不让他再往下说。她利索地在桌上摆好酒菜,并给两人的酒杯中斟满了酒。
“秦老,您是有名的中医,箱子里装的却是罕见的珍宝!您……”
“看来,你是识货的……”
“我热衷于文物研究,所以略知一二。”
“哈哈,老朽是师范学院历史系的教授,没想到吧?”
石英意想不到,有些诧意。
“看来咱们有缘分!文化大革命一开始,我这个学术权威就被打倒了,加之祖上曾经有几十亩簿土,我就被扫地出门,押解回乡就地改造。我祖上代代为医,为了谋生,才又重操旧业……”说到此,秦老有些感伤:“谈不上慈航普渡,就算是救死扶伤吧!”
石英捧起酒杯,向秦老敬酒。
秦老一口干了,向石英亮亮空了的酒杯。
石英不解地问:“秦老,箱子里那些珍贵文物?”
秦老答非所问:“研究了一辈子的历史,总有许多难忘的东西……我回乡不久,林子的母亲走了。几十年相濡以沫,一旦……唉,日子真难打发,我便试着将自己多年的积累和一管之见写出来。一来有个精神寄托,再者也算对自己一生给予总结。没想到还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十万字!”说到此,秦老脸上有了生气:“来,喝酒。”
秦老酒量不错,连干几杯,丝毫没有酒意。兀尔,他突然情绪低沉,声音也沙哑了:“使我痛心疾首的是,我所有的书籍、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怎么回事?”
“你今天看到了,他们当着我的面,烧了我的手稿,焚了我的书……老人突然神情激动地大吼一声:“就差坑了我!”
“爹!”林子眼中闪出一丝惊悸,随后不安地看看石英。
“民不畏死,何以死惧之!”秦老怒火中烧:“要不是为了林子…”秦老眼中怜爱之情和着泪光:“士可杀,不可辱!”
石英不会安慰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秦老,普天之下,受此奇耻大辱,何止您一人!”
“算了,不说这些了。”
秦老平静下来,掀起炕席,取出一摞手稿放在炕桌上:“幸好底稿还在!”
楚辞恭敬的取在手中翻阅,老人用蝇头小楷,分门别类的阐述了青铜器、玉器、瓷器、书画、木雕等文物的起源、鉴别,图文并茂,洋洋洒洒,蔚为大观。
秦老打开箱子:“我回答你刚才提的问题,我虽然出身于杏林世家,但对文物研究情有独钟。这箱里装的三件文物,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他从匣子里取出一幅轴画,将它展开放在床上:“你已经看过了,说说看……”
“这是唐朝大画家戴嵩的《牧牛图》,他的画继承了隋、五代的精髓,尤其是吴道子的风格;那骑在牛背上的牧童,他的衣服似乎被风轻轻扬起,这就是后人所称道的‘吴带当风’!”
秦老眼里流露出赞许:“说得好!你看这件瓷器……”
“这件瓷器我看了,是元代仿宋官窑的作品,元代的历史虽然短暂,但它沿袭了宋之大统,烧的瓷器与宋朝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老人说:“你看走眼了,这是大宋宣和年间的正品官窑,先看它的胎形,器形端正,圆润饱满;胎质细腻,晶莹如玉;再看釉色,这种湖水蓝是宋特有的,元以后始终不得要领,做不出这种历经千年仍然颜不衰、色不变、纯净的湖水蓝;从色彩来说,宋承唐韵,既有大唐三彩的真传,在颜色的运用上又独辟蹊径,你看它以湖水蓝为底,花为白,仅此两色胜过浓墨重彩,独具神韵;宋时官窑取土,用的是特有高希土,也就是民间所谓的‘白鳝泥’,此泥烧制成器后,敲其身声如钟,听其口如潮……”
石英将瓶子轻轻用手托起,用食指在瓶身一弹,空中响起千古前的钟声,再将耳朵附在瓶口,蓦然听得潮起潮落之声,他满脸惭愧之色,信服地看着秦老。
秦老和蔼可亲地盯着石英:“这只瓶是宫中御用之物,你从瓶口往底部看,那儿有方形的‘枢府’二字。”
石英将瓶移至光亮处,果然看见瓶底烧制的方形印章。秦老的博学精深,石英非常佩服,自己和他比起来,仅得皮毛而已。
“你的眼力不错,再多看一些,就会大有长进!来,你再评评这支木雕……”
石英不敢造次,审慎地说“这尊观音,是明代雕塑大师朱小松所为……”
“何以见得?”
“我从他的刀法、造型分辨出来的……”
秦老满意地打断石英的话:“好了,别说了,你有一双慧眼!”秦老收起他的宝贝,请石英再次落座:“你这么年轻,就具备了专家的素质,如果再能深造,将来前途无量!”
“秦老,千万别见笑,我是班门弄斧了!”石英望着秦老的手稿,如果得到他的言传身教,再熟读他的经验之谈,将是自己一生的幸事。
“秦老,我能不能拜读你的大作?”
“这是底稿,划得很乱,待我重写后,一定请你斧正。”
“您说这话,我担待不起!”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会大有作为的……我再解开你的悬念吧。那场浩劫还未开始之前,我就将这三件文物藏在最可靠的朋友家。这次为了写书,需要图片讲解,我才叫林子去取回来拍照配图。殊不知她在回来的路上弄丢了……当时我真是万念俱毁。如今失而复得,看来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