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0 大伯头子算个屁
大仓姥爷家的村子,村名叫磨石峪。
只听这个村名,就能大概知道这是一个山村。
其实,磨石峪虽然属于山区,但也不是深山。
山不高,林子也不密,交通也还算便利。
村子将近八百口人,也算个中等偏上的大村。
下来公路,走五里路的村道,就到磨石峪了。
只不过走这五里路村道所用的时间,在公路上跑的话,跑三十里也不止。
因为这段道路太难走了。
路上坑洼深的地方,夸张一点说,下雨积水掉进去能淹死人。
这是因为村里有打石头卖的,有磨石子的,有烧石灰的。
石头、石子、石灰什么的,都要用大车拉出去。
这条村道上走的都是重载车辆。
别说是村道,就是再好的柏油路也给碾没了。
村里那几个打石头的、磨石子的、烧石灰的大老板,也并不是不修路。
隔三差五就要往路上拉几车石渣子,石灰渣子什么的撒上。
作用肯定是有,那就是让路上即使下了雨,也不至于泥泞把车辆陷住。
但是不管晴天还是下雨,骑车子的和行人,走在这条路上可就苦了。
大仓到了村子的时候过午,这个点儿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
而且现在好几天没下雨了。
车子行驶在这条村道上,坑坑洼洼小心行驶且不说。
关键就是车子外边的空气。
隔着玻璃窗,大仓感觉自己就是行驶在云海茫茫的天空。
因为空气中弥漫着白茫茫的灰尘。
这些灰尘,是南边山上石子磨飞扬出来的石子粉尘,石灰窑上飞扬出来的石灰粉末。
从路上往南边看,村南那座山就像被利斧劈去了一块,露着绝壁一样鲜明的石头茬子。
这些浓浓的粉尘就是从绝壁那边挥洒出来的。
大仓知道二舅的石子场规模进一步扩大,已经拥有了两台石子磨。
而那边的石灰窑则是更多,据说总有五家以上。
靠山吃山的几位大老板这几年都赚得盆满钵满。
只不过全村将近三百户人家,靠着发资源财的人家不超过十家。
也就是说,富了我十家,痛苦三百家。
那将近三百户人家,这几年家里的水缸都必须加盖。
要是不弄个盖子盖上,不用半天,水缸里的水面就会被一层乳白色的颗粒物覆盖。
整个村子以及周边的树木,叶子都不是青绿色,而是青白色。
叶面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色粉末。
庄稼和青草上同样如此。
大仓的窗玻璃都紧紧关闭着,新车密封好,外边的粉尘进不来。
但是在夏日午后最热的时间里,身处这种环境里面,还是让他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而路上偶尔遇到的骑自行车的人,大仓真不知道他们浸泡在浓浓的粉尘当中为何没被呛死?
这几年经济发展很快,社会变化很大。
但是像磨石峪村这样环境被污染的情况,或轻或重到处都有。
比方说村里出几个养殖大户,能把整条河流搞成一条粪水河。
不但再也不能下河洗澡,捉鱼摸虾,离河边近的住户都要忍受臭气熏天。
一将功成万骨枯!
就是富裕那么寥寥几户人家,但是给其他绝大多数村民带来的痛苦,几乎是活不下去的程度。
大仓到了大舅家,一进家门,见大舅蹲在院里树荫下,明显情绪不好。
大舅跟姥爷姥娘一起住,跟大仓的三叔和爷爷奶奶一起住是一个模式。
就是一个院里面两处房子。
父母跟儿子虽然在一个院子里住,但是分开做饭,独立核算。
父母还能自己生活的时候,就尽量不跟儿女掺和。
大舅一看大外甥来了,赶紧站起来:“英子刚走,你怎么又来了?”
“大舅,我来看看姥娘。”
“她——”大舅欲言又止,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俺姥娘好点了吗?”大仓一边随着大舅往姥爷姥娘那边走,一边问。
既然大仓已经来了,大舅知道也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别说你姥娘了,刚刚你姥爷也气得躺下了!”
“还是为了俺二舅?”
“不是那个混蛋还有谁?”大舅怒骂一声。
没错,确实混蛋。
大仓用手扇了扇空气中弥漫的粉尘:“大舅,这么尘土飞扬的,能喘动气儿啊?”
当然,村里树多,而且不像路上来回过大车,院子里的粉尘没有路上那么浓。
但阳光底下依然看到弥漫飞扬的粉尘,让人有些不敢呼吸之感。
大舅闷闷地说:
“平时没有灰尘没有这么厉害。
这是赶上好几天没下雨了,今天又刮风,天太热,确实有点喘不动气儿。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人家打石子、烧石灰,又不犯法!”
平时粉尘没这么厉害?
但是在大仓看来,即使偶尔飘飞如此浓重的粉尘,这地方的空气质量也明显不适于人居了。
何况平时即使没这么浓重,但是空气中的粉尘杂质依然超标数倍。
这样过不多少年,村里得肺病的肯定不会少。
其实这种事用一种辩证的说法,那就是村里的人用自己的生命和金钱,捐给医院,然后医院转捐给了几个靠山吃山的大老板。
进了屋,果然看到姥爷和姥娘都躺在炕上。
一个炕头,一个炕稍。
一看大外孙来了,老两口都挣扎着爬起来了。
一边一个拉着大仓的手,老泪纵横。
所谓气病了,其实也不是什么病。
就是气得浑身酥软无力,年龄又大了,只好躺在炕上养着。
姥娘流着泪说道:“仓啊,英子刚过来看了我们,你怎么又来!”
“亏得我来了。”大仓说道,“二舅跟俺娘那事都过去了,俺姥爷怎么还跟着生气?”
“什么时候过去了?”旁边的大舅没好气说,“你姥爷这是刚刚让那个混蛋气成这样的!”
不出大仓所料,大舅看到妹妹让春平两口子逼成那样,他肯定于心不忍。
虽然这些年了,他从来管不着春平的事。
甚至因为弟弟是村里的首富,有钱有势,弟弟还看不起他这个当大哥的。
弟媳妇王翠花也是无限膨胀,恨不能把大伯哥一家踩在脚下碾压。
但是今天,魏春安已经没法再装聋作哑。
他必须要去找春平两口子说道说道。
这人啊,总得讲点理吧?
春平跟春芝这次的事情,首先是春平求到春芝头上的。
是他们两口子来找爹娘,让二老去求他姐姐。
为了阳阳的亲事,想跟姐姐合好,恢复正常关系。
可是他们两口子一听春芝现在正好也需要跟弟弟合好。
这两口子就以为抓到姐姐小辫子了,就可以以此来要挟姐姐。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事啊!
话说,如果春芝宁死不屈,宁愿二仓的亲事散了,也不愿给弟弟弟媳赔罪。
那不就是两败俱伤吗!
这样有什么好?
毁了二仓的亲事,同时不也是毁了阳阳的亲事吗?
魏春安来找春平两口子,就是给他们讲这些道理。
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能有多大仇恨啊!
希望他们还是按照一开始的想法来,弟弟去给姐姐赔个不是,姐弟俩哈哈一笑。
这样二仓的亲事也没阻碍了,阳阳的亲事也成了。
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甚至魏春安还打算好了,假如王翠花还是不依不饶,坚决不去给姐姐赔礼。
那么就可以各退一步,谁也不给谁赔礼。
权当以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姐弟俩直接恢复亲戚间正常的来往关系。
魏春安很清楚,自己这个最后提议,只要春平两口子同意,春芝更是绝没二话。
可是,他想错了。
或者,还是不了解王翠花的恶意到底有多深。
当他过去劝说,还没把想法全说完的,王翠花就恼了:
“他大爷,你要是过来坐坐,我欢迎。
要是跟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你要想再坐会儿,你就什么都别说了。
要是还想说,找个旮旯自己说去!”
魏春安就是日子过得没有春平好,但总还是王翠花的大伯头子。
没想到王翠花就猖狂到这种程度。
直接口出不逊,让他大伯头子找个旮旯自己说去。
这跟出口骂人没什么区别了。
做大伯头子的虽然老实,但是被如此羞辱,肯定也是受不了。
于是就跟弟媳妇你一言我一语地吵起来。
一边吵,魏春安还在妄图控制局面,在争吵的过程中,把他最后各退一步的想法说出来。
可是王翠花可强势了,直接伸出指头指戳着大伯头子的眉心: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跟我提魏春芝。
我跟她的事不用你来插嘴。
你嘴痒痒找个南墙拉拉,我不听那些老家臣子瞎喳喳——”
魏春安被人指着鼻子骂,哪里受得了,直接一巴掌把弟媳妇的手扫开:“你少拿个指头指着我!”
“嗨——”王翠花执着地再次指向大伯头子的眉心,“你还敢跟我动手,你再打一下试试!”
魏春安怒不可遏,再次扬起手要打开指在自己眉心的指头,手腕子却被弟弟给抓住了。
“出去出去,你走吧——”魏春平直接把大哥给推出家门,“以后你别来我家!”
魏春安气得眼都花了,一跳一跳地还想冲进弟弟的家门。
这时候王翠花端着一盆水冲出来,就站在门口:“好汉子你进来试试!
你过来,你敢再往前走两步,这盆子水先给你泼上。
我看明白了,你们父子俩都是属狗的,非得泼一盆子水就不汪汪了!”
左邻右舍看他们亲兄弟争吵起来,都过来解劝。
纷纷拉住魏春安,不让他再往前冲。